空调喘着粗气，源源不断地将热量，从敞开的缺口内注入车厢里。老者安详地坐在沙发上，那垂垂老矣的面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四处打量着车厢里的陈设。
“趁着身体还健硕，还是要多出去走走，不然以后就没机会喽？”
“是啊，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动，好好游历下东西南北的江河山川，见识下五湖四海的风土人情，不然这悠悠岁月该多无聊啊。”
“真羡慕你啊，我是没法一个人出来喽。”
“若是有家人陪伴，我想也是很美好的啊。”
“啊…噢，老哥你见笑了。”，朱用拯先是一愣，听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哈哈大笑第端起了自己的茶杯。
“我曾去过太湖一带游历，听你们说话时很像东吴老乡呐。”
“正是，我们几代人都是在那里生活。”
“此次一路向西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吧。”
“噢，不知老哥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是猜的，看你们备了这么多吃喝，又不走南边的大路，肯定是赶着去什么地方吧？”
朱用拯心里暗暗一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怎么对外面的路况这么了解，终于露出马脚了吧！
“不瞒你说，这皮卡是改装车，上不了南边的大路，所以只能在乡镇间穿梭。”
老者见朱用拯没有回答，默默地顺着话头继续说道：“对对对，现在外面世间变化太快，每次我去到一个地方都有新变化。不过……”
朱用拯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面前的老者，等待着他自己把话说完。此时朱道一回到车厢内拿东西，听到两个老人正在聊天，便放慢手中的速度好奇地听了起来。
“不过再怎么变化，有些东西啊从来没变。”
“愿听老哥明示。”
“比如说人性！”
“噢……”，朱用拯挪了挪身子，搓了搓手慢悠悠第问道，“既然说到了‘人性’二字，在下也是对此有些看法。不知老哥对古籍上那两句，‘人之初性本善’和‘人之初性本恶’有什么看法？”
“噢，我也好久没有讨论了，那就说说我的想法。这人性啊，其实是个非常微妙的东西。你说他善吧，却常有十恶不赦之人，要说‘恶’吧，唉，你也能遇到雪中送炭之人。”
“所以？”
“我倒是觉得这两句话啊，源本就表达的不够准确，容易使人看不到事物的本质。人性是无法客观测量的，常常只能依靠主观去判断，即使这样得到的结果还往往带有水分。可人性却强烈的受到外在环境影响，当一个人完全能够独立思考之前，需要在这种环境里摸爬滚打好几年。”
朱道一听到这里就有些迷糊了，转过身站在那里向老者问道：“老先生您别生气啊，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这说了等于没说一样嘛。”
“就是没两样啊！”，老者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这世间有太多没必要的争论了，比如人喜欢去通过自己的认知，对熟悉或不熟悉的事物进行评价，这样帮助自己或者别人更好地进行认识。这些原则上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对象如果是涉及到人，比如生活习惯或者个人好恶的，那其实就完全没有必要进行了。一方面是人一直在变，另一方面是人又一直没变，你很难判断的了所有人的状态，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去贴上某一种标签。这样做不但帮助不了那些阅历尚浅的年轻人，反而容易形成一种不愿思考的氛围，减缓或者扼杀他们成为一个独立思考的个体。”
朱道一不顾旁边朱用拯的眼色，继续向老者追问道：“那老先生刚刚所说的，有些地方我还有些费解，比如‘变’和‘不变’又是什么，听起来不是挺矛盾的吗？”
“其实这并不矛盾。”，老者端起茶杯，发现里面只剩茶叶了，朱道一见状连忙拿起桌上的水壶，给他的茶杯里倒了七八分热水。老者晃了晃茶杯，慢慢抿了一口，示意朱道一也坐下来。
“这里的‘变’呢是指一个人，他是好还是坏一直在变化的，包括‘变好’的程度和‘变化’的程度，也是如同潮起潮落不断变化中。而‘不变’指的是整个人类，总是会有‘好的人’出现，也会有‘坏的人’冒出来。”
“嗯，我大概明白了老先生您的意思。”，朱道一挪了挪屁股下面，刚刚抽过来的一个小凳子，“您的意思是说对于个体的人，我们不要对他们总用一种眼光去看待，所谓的‘好人’和‘坏人’可能就在一线之间。而对于整个人类群体而言，我们更不要被某种论调影响了判定，无论是哪个地区哪个国家还是哪种文明，都会出现‘好人’和‘坏人’，甚至一个人会有两种身份，每种身份的程度又不一样。”
“小老弟啊，你福气真好，有这么一个一点就通的孙子，是个聪明的孩子。”
朱用拯笑呵呵地看着老者，一边又指着朱道一说道：“哎，老哥过誉了，不能夸她，怕他尾巴翘上天。”
“哈哈哈，年轻人做的好的时候，也是需要及时表扬和肯定的嘛。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回老先生的话，晚辈姓朱，名道一。”
老者皱着眉头低声说道：“道一？道…一…”
朱道一见老者在思索，以为他在想是哪两个字，便主动跟他解释了起来：“对，道德经的‘道’，一二三四的‘一’。”
这时朱晟梁开门进屋了，他的手里端着一碗热汤，飘着一股白茫茫的蒸汽。
“一一，让你找的蒜头呢，怎么坐屋里不出来了？”
“噢，我已经找到了。喏，给你。”，朱道一说着将手中的蒜头，塞进父亲的围裙兜里，然后从他手上接过了热腾腾的浓汤。
老者抬起头嗅了嗅气味，忍不住赞叹道：“哇，什么汤这么香啊！”
“这就是碗普通的罗宋汤，你们赶紧趁热喝起来，一一给老先生盛一碗尝尝先。”
“好的。”，朱道一从储物柜里拿出来一次性碗，又拿了洗好的筷子和勺子，给老者和朱用拯分别盛了一碗。
一阵呼噜呼噜的声响后，老者砸着嘴像个满足的小孩，脸颊红彤彤的感慨道：“啊，好久没有品尝如此美味的汤了。道一，谢谢你邀请我来你家做客。”
“老先生您客气了，我想换做任何一个人，看到你那时的处境，都会忍不住萌动恻隐之心的。何况刚刚你讲解有关人性的内容，令晚辈感慨良多受益匪浅，该感谢的人是我才对哟。”
朱用拯有些想接上刚刚的话题，但觉得对方好像是在故弄玄虚，或许是为了推销什么灵丹妙药做铺垫，所以渐渐的也就不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朱晟梁接连又做了两道菜，四个人就着早上剩下的馒头，把一碗罗宋汤喝了个精光。算不上美味的晚餐之后，四人脸上都泛起了红润的气色，那是饥寒退去最好的证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