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然沉睡一夜,第二天醒来,天色已大亮,日光打进窗户里来,如千丝万缕的金丝线一般,铺在桌子上,将桌面镀成金黄色。秦玉睁开惺忪的睡眼,揉了揉双眼,望向窗外,阳光明丽而不耀眼,天空如浸入水中的蓝丝绒一般浸润而干净,没有一丝杂色。没有云,没有风,只有清爽的空气,高远的天空。秦玉的心情也明朗许多,她匆匆洗漱过后,向办公室里走来。
郝主任、汪泉早已俯身于办公桌前投入到工作之中,却未见石玉的身影。秦玉转身问汪泉:“石玉还没有来吗?”
汪泉脸色有点不自然起来,闪烁其词地说:“我也是刚来呢!”
秦玉再转身问老郝道:“郝主任,石玉请假了吗?”
郝主任放下手中的笔说:“不知为什么,这丫头怪怪的,今天一大早明明是来了的,可是坐在办公室里发了阵子呆,突然站起来对我说,郝主任,我身体不舒服,请天假,说完背着包就跑了。你说怪不怪?”
郝主任纳着闷讲完,秦玉正疑惑,却见汪泉不声不响走出了办公室。这两人出了什么问题了,秦玉在心里想,但是她也不太好主动去问汪泉,万一多了口舌,惹得大家都不开心岂不是更不好呢,等石玉回来再好好问问吧,她这样想着。
还好,秦玉今天一天都没有课,也没有了整理课题的重任,这注定是轻松的一天,这样想着,她便无事一身轻地拿出教案来,趴在桌子上备起课来。大约刚刚进入状态有一刻钟的功夫,秦玉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接起电话,她就听到了那话那头李遇的声音。李遇说,今天天不错,自己也难得清闲,刚好凑了今天的空去接你母亲来吧,你请个假,十分钟后我到学校门口接你。秦玉刚要说不好吧,太麻烦了,电话就挂断了。
秦玉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到郝主任跟前,几近艰难地说:“郝主任,我——需要请个假!”
老郝抬着头望了她半天,才愕然地点了点头。秦玉快快收拾好办公桌走了出去。
老郝望着秦玉离去的背影纳着闷自言自语到:“这都怎么了?”
汪泉刚好走进来,问了句:“郝主任,什么事?”
老郝摊着手说:“这不,又走一个”又望着汪泉道:“你若再走,我就成光杆司令了。”说完竟呵呵笑起来。
“放心吧,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汪泉高声说到,心中却也不免生出疑云来。
秦玉走出校门来,李遇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来,秦玉没有上车,径直走到驾驶座一侧敲了敲车窗,李遇探出头来,示意她快上车。
秦玉还是有些犹疑地说:“太麻烦您了,改天我自己去接吧!”
“快上车吧,在磨蹭一会天要黑了,一早走,下午就能赶回来了。”李遇不容分说地命令到。秦玉僵持不过,便绕过车尾坐到副驾驶坐边来。
李遇一踩油门,两人便向着秦玉家的方向疾驰而去,车窗外天高地远,好不爽快!
“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秦玉总觉得过意不去,感激地说。
“不要客气,你母亲身体不好,我帮她调理调理,刚好用上了我这十八般武艺,这叫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何况尽孝父母是难能可贵的传统美德。”李遇说。
秦玉闻听尽孝,下意识瞥了他一眼,李遇才发觉话语不当,于是纠正道:“帮助他人尽孝道也是一种传统美德。”
秦玉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两人一路攀谈,一路疾驰,好不愉快!
“李遇哥!”秦玉唤到。
“嗯!”李遇回应着。
“你看你有时是念经打坐的僧,有时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我真的很是好奇你的过去,你能给我讲讲听吗?”
“过去——我是十恶不赦的恶人!”李遇幽幽地说到。
“可你现在看上去是慈眉善目的救世主!”秦玉回。
“世间万物,皆为幻像,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不要被假象蒙住了双眼!”李遇用手掌扫了扫秦玉的双眼回到。
不知不觉,秦玉竟然坐在副驾驶旁睡去了,李遇轻轻停下车,再轻轻将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这才又启动了车子,疾驰而去了。
待秦玉睁开双眼是,李遇的车已经停在了自己的家门口了。秦玉猛得坐起身来,惊讶地喊到:“到了?!”
“到了半个钟头了!”李遇安静地回。
“你怎么不进去?”秦玉边解安全带,边慌忙冲下车。
“是到了您的家了,我冒然进去算什么,还要去讨水喝吗?”李遇接着上次的话梗说。
这话引得秦玉一阵大笑,她走在前面,引了李遇向家里走去。
“妈,妈!”没有一个孩子进门时是不这样呼喊的,秦玉也不例外。
秦玉的母亲听到呼喊声,早匆匆忙忙从屋内迎了出来。
“妈,我回来了!”秦玉兴冲冲地扑上去,抱着母亲撒起欢来,李遇看着在心里暗笑到,平时戚戚楚楚,看着挺深沉,到了母亲身边,还是孩子一般的天真!
秦母望了望秦玉,说:“虽然清瘦了些,但是这气色是好多了!眼皮不像从前耷着了,抬起来了,这一抬,眼睛显得更大了!”
秦玉闻听母亲说话,兴奋劲陡然跌落,心中不免泛起一点酸楚来,是啊,还有谁关心自己能如此细微,细致到连眼皮的起落都能挂在心里呢。她这才柔声问母亲最近可好。母亲嘴里说着好好好,这才松开秦玉对着她身后自己打量了一番的年轻人问:“你莫不是那个前两天来讨水喝的出家人?”
李遇这才走向前,躬身回到:“伯母好,刚才不敢惊扰你们母女说体己话,伯母眼神真好,我正是前两天来讨水喝的人,还得感谢伯母当日慈悲善心,不吝赠水之恩,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晚辈一定铭记于心,好好报答。”
“那还都是举手之劳吗?可是你和玉儿怎么会在一起呢?”秦玉心中疑惑万分,她突然想起她带秦玉去见算命先生时,算命先生说的话,先生说,秦玉情劫多难,终会终结在一位僧人身上,想到这,她心里更是咕咚不定,她想,这大师也太神了,这僧人说来就来了?
“妈,人家不是出家人,人家是位医术高明的医生,这不,这次人家来就是专程带你去理疗的,帮你好好疗养疗养你的身体的。”秦玉一字一句地给母亲说。
这不说还好,一说秦母就更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了。
秦玉看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于是就对母亲说:“妈,你难道要让人家一直站在院子里吗?”
秦母这才将两人让进屋里来。李遇随二人进了屋,秦母早已取了茶杯,倒了热热的茶来。李遇环顾房子四周,家具虽简洁了些,但是桌凳各置其位,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很是干净舒适。
秦玉坐在母亲身边,一五一十将李遇前前后后仔细述说一番,秦母这才明朗起来了,心里还是嘀咕着,这也算半个和尚了,难道真的让大师道着了不成,但看李遇知书达理,谈吐不凡又一表人才,心里也不免欢喜起来,于是忙着去做饭,指派着秦玉招呼好客人。
秦玉见母亲走开,便领着李遇到自己卧室里来。李遇随秦玉走进秦玉的卧室,但间房内粉白四壁,一张闺床,一挂衣橱,一副桌椅,其上摆放书籍若干,便再无其他,仿佛眼前人一般。
“你的房间竟是这般干净?”李遇发问。
“不然呢?”秦玉反问。
“我见你平日里多愁善感、无缘无故就会忧愁叹息,想你必定是己情于物,必定堆积了不少的物件吧。”
“既然心中烦恼已然很多,况且又不像那些物件那么容易扔得,又何苦堆摆一些多余的物件徒增烦恼呢?平日里我是能不添的就不添,该扔的就要扔掉,何苦再因外物牵连纠缠,劳苦自己呢?”
“难道就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吗?”李遇好奇地问。
“是这个背包吧!”秦玉指了指自己床头上的背包,那分明是孩童时期上学用得书包,她站起身说到:“这个背包,大概是我关于父亲的最后一个记忆吧,那时候我还很小,也只有七岁光景,母亲病了,我去医院寻她,可是我迷了路,于是我就凭着记忆往回走,回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四周很静,只有远远的几声狗叫声,我很害怕,就在我刚要走到村口时,远远的一个身影在深夜里问:是秦玉吗?我很快辨认出那是父亲的声音,父亲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的背包接过去,大步流星地向家走去,我跟在他的身后,他就像一座山一样可靠温暖,可是,可是,后来,我妈妈突然告诉我父亲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父亲。”秦玉几乎抽噎起来。
李遇走到她身边,用一只手握了握那只背包,轻声对秦玉说:“伯父手掌的温度还在呢?”
“你也这样觉得吗?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感觉的到。”秦玉断线的泪珠涑涑而落。
李遇拿出方巾,将她泪珠擦去。
两人又聊了阵,便听秦母在房外唤到:“秦玉,喊客人吃饭了!”
两人这才款款走出卧房来。
秦母将热汤热饭端上,秦玉赶忙帮着将饭一一盛上,虽是几样家常菜,但是别有一番家的滋味,这总给人生出一家人其乐融融共进午餐的错觉来。
吃过饭,喝了几盏茶,秦玉和李遇便请秦母简单收拾行李,随他们一道出发。秦母总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借口说家里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好,何况自己是最不愿出远门的。秦玉劝说不过是调养理疗一阵子就回来了,秦母拗不过,直说出心里话来:“我随李大夫去算怎么回事呢?邻居听了要笑话的。”秦玉这才明白母亲的心结,于是劝说道:“李遇哥是大夫,治病救人是他的职责,而你是随我去,不是随他去,你的吃穿用度医药费用一切由你的女儿我来解决,我不过是帮你找了个大夫,而且是一票难求的大夫,你就当我平时领你去医院看病一样的,这怎么又成了邻居笑话了呢?”秦母听秦玉如此说,这才安心下来,于是匆匆收拾了行李,锁了门,随二人出发了。
三人到达青山学院时,学校将近下班时分,秦玉在校门口下了车,恳请李遇说:“李遇哥,我回学校报个道,麻烦你先将我妈带到半山堂去好吗?”
李遇摆摆手,示意她快去,掉转头开车直奔半山堂而去了。
秦玉走进校园里,这本是下课时间,校园里本该热闹,可是此时,学校里却异常地安静,秦玉静静聆听校园里的动静,就听到学校的大礼堂传出一阵阵热烈地掌声。秦玉循声而去,来到礼堂门口,门半闭着,她依然从其间的缝隙里看到礼堂里师生满座,迎面报告厅上挂着一条红色的横幅,其上写着,庆祝青山学院在省十六届学术交流会上获最佳荣誉。虽然隔着偌大的礼堂,晋誉的声音依然绕过一排排座位,传到秦玉的耳边:“老师们,同学们,我们这次能够在省级学术交流会取得这样的成绩,是学校值得庆祝的一件大事,这标致这我们青山学院在同行同等院校中又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当然,这要感谢沈凌薇老师,是她代表我们学校参加了本次的交流会议,并不负所望,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在此,我们要把热烈的掌声送给沈凌薇老师!”台下瞬间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响起,秦玉看着台上的沈凌薇盛气凌人的笑容,不免有一丝凉意袭上心头,自己辛辛苦苦日夜忧思终究还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了。秦玉正要离开,忽听晋誉的声音又在礼堂内响起,她怔住了,僵持在门口不能再动,于是她听到晋誉说:“老师们,同学们,这次荣誉的取得,其实,我们还应该感谢一位老师,虽然这位老师初来乍到,但是她不卑不亢、不争不抢、专业扎实、为人谦卑,这篇质量上乘、受到专家评委组充分肯定的优质课题文章正是出自她之手。当初学校将任务交给她,她临危受命,不推不拒,创作过程中,谦虚请教,精益求精,当学校将作品转交沈老师手中,她不言不语、不辨不解,甘于分享自己的成果,我所要宣扬的就是她的这种精神,踏踏实实、务实求真,敢于承担、甘于分享的精神,今天,她虽然因为请假不在会场,但我还是希望大家讲热烈的掌声送给她,这位老师就是我们学校新进优秀教师秦玉老师!”晋誉话音刚落,礼堂里接连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此起彼伏,秦玉呆立在门口,这么多天的委屈在那一刻突然就全部释然了,如拨云见日般云开雾散。也许她根本不在乎什么荣誉,她只不过就是想听到一句肯定的话语,如今,她听到了,而且那声音是自己奢望以求的声音。那一刻,她什么也听不到了,她早已淹没在自己的泪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