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纷纷本无意,流水潺潺亦无情,山风呜呜顾自咽,烟波渺渺弄清影。
那日,自秦玉陪石玉来半山堂看病离开后,李遇躲在半山堂后闭守禅院,七日不出,心无旁骛一心为秦玉炮制调配的药方。他先用药铲将院里的药草一棵一棵小心翼翼地从地里挖出来,择取掉枯枝烂叶及多余的根须,再放在水中细细地泡洗去其上的泥土,放在院中仔细晾晒,早晾晚收,一丝不苟、无微不至。
这日午后,李遇正取出铡刀,将晾好的草药切制成段,只听禅院西侧的门吱得一声被打开了,便见柳烟扭着腰身从那木门里摇曳而入。
李遇抬头看了一眼来者,不再理会,继续切制药草。
“李遇,你这样闭门不出,前院的事你是彻底撒手不管了吗?”柳烟细着嗓子责问到。
“前院的事我早已一一安排妥当。”李遇并不抬头,自顾自将切好的药草放在备好的木盒里。
“你这样闭门谢客,坚守不出,又是炼的什么灵丹妙药?”柳烟略带嘲讽地问。
“我自有用处!”李遇平静如水。
“又是为谁而炼呢?”柳烟压着嗓子问。
“这个无须你过问”李遇抬起头用犀利的目光回到:“何况我说过,没什么事情你不要踏入这后院里来!”
“李遇,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院里的药都是前院的煎药师傅来制的,而你李遇亲手炮制的草药,只用来供给‘上边’的人服用”柳烟边说,边用细长的手指指了指天。
“我有权决定为谁煎药!”李遇并不理会她单手指天之势,语气却是坚决的。
“为谁呢?肯定不是为上边——”柳烟继续指了指天。
“请你出去!”李遇停下手中的剪切。
“为那只突然远道而来的小狐狸?”柳烟并无休止,语气越加尖刻起来。
“离她远点,不要伤害她!”李遇突然恼怒道。
“怎么,这就护上了是吗?呵呵!”柳烟冷笑到。
“柳烟,我当初将你从病魔中夺出条命来,不是让你来害人的!”
“我感谢你高明的医术,当然,其后同样拜你所赐,你又用你高明的医术害的我至今无法孕育出一个孩子,你知道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柳烟声音尖刻得像一根针。
“你知道那不是我本意,我无意伤害于你,我只是受人之托,何况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副药用在你身上。”李遇再次解释到。
“所以,你救了我一条命,却让我生不如死地活着?对吗?”柳烟逼问到。
“柳烟,你为什么会被别人灌那样的药,你心里一清二楚!”李遇说:“你的事情我不会过问,我的事情也请你不必劳神!你我原本该是两不相干的!”
“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你好!”柳烟气急败坏到。
“谢谢!”李遇放下手中铡刀,平静回到。
“李遇,你对我说过,男女之间最怕不过四个字!”柳烟厉声说。
李遇并无回应。
“我记得你对我说,男女之间怕最怕——一来二去!”柳烟顿了顿说:“这一来二去,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就那样发生了,对吗?”柳烟俯身问到。
“为此,你无数次亲自验证过它是个真理,且屡试不爽!”李遇回到。
“我说的是你和那小狐狸!”柳烟恼羞成怒到。
“我没有!”李遇厉声喝道。
“先是把脉看诊,接下来便是煎药取药,保不齐再来个复诊调药,这中间的繁繁琐琐你我都是知道的,如此一来,这还不叫一来二去?”柳烟质问到。
“我是个大夫,这是我的职责,就像当初我看到因身染瘟疫被父母丢弃在山脚下奄奄一息几乎快断气的你,我仍决议将你拖回来救治一样!”李遇回到。
“这不一样!”柳烟回。
“怎么不一样?”李遇反问。
柳烟没有再回,踩着高跟鞋忿忿向西墙的木门走去。
“柳烟,不要伤害她!”李遇猛得站起身,对着柳烟的身影铿锵有力地说到。
柳烟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和别的女孩不一样!”李遇一字一顿说到。
“有什么不一样?”柳烟将眼睛挤成一条缝,寒光凛凛地问到。
“她——”李遇顿了顿说:“干净!”
柳烟闻言,扭转身离开了禅院。
下午最后一节课,秦玉从教室走到办公室来。午后浓郁的日光照射到办公室来,那日光橙黄粘腻,仿佛像抹了一层蜂蜜一般,笼罩在办公桌上。郝主任不在办公室里,汪泉出差数日至今未归,只有石玉慵懒地趴在桌子上,歪着脑袋,眼睛直直地盯着一处,阳光打在她的头发上,闪烁着亮黄的光芒。
秦玉走进办公室,顺着石玉的目光望过去,那是汪泉的办公桌。秦玉坐到办公桌前,看看石玉,望着落日余晖沉吟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诗经《子衿》里的女子穿越到我身边来了呢。”
石玉毫无反应,秦玉走到石玉跟前,指了指汪泉的办公桌问到:“他知道吗?”
“知道什么?”石玉恍然醒悟般问到。
“你说呢?”秦玉用明知故问的语气问到。
“你讨厌,明知我的苦恼。”石玉将头转回,埋在双臂里。
“苦不苦?”秦玉问。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你说苦不苦”石玉抬起头望着秦玉问,又转过头望向窗外说:“我知道我是个吃货,可是,百味之中,酸甜麻辣香我都欲罢不能,独独这苦,难以下咽呐!”
“石玉,这不是你,你向来都是简单直爽,单刀直入的呀!”秦玉反问到。
“秦玉,你是知道的,我生下来就掉在福窝窝里,只要我喜欢的,便都是信手拈来的,只要是我想要的,我便可以信手拿来,可独独这感情却是不能硬拿的,你越是硬拿,它越是离你离得远,所以,你就只能那么拢着、拱着、等着,如此让人焦急却又焦急不得!秦玉,这种感受你不会不懂吧?”石玉转过头问到。
“感情,仿佛就是一个肥皂泡,你远看着它,五彩缤纷,甚是好看,可是你一旦想把它拿在手里,碰一下它就破了,就无影无踪了。让人爱也爱不得,恨也恨不得,感情是最最折磨人的了!”秦玉仿佛感同身受地说。
“所以,你也承认吧,凡事还是临来前有些快意的,至少充满了各种美好的幻想。是不是一旦到手,便了无趣味了。就好像我每次吃大餐,吃之前,我总是兴奋的、激动地、愉悦的、开心的,可是,每次用餐完毕,看那一桌狼藉,我便生出无限空虚之感来。”石玉自我安慰一般
“可是,隔不了多久,你就会忘记这种空虚,随即而来的便是继续大吃一顿,准备迎接一下场的空虚!”秦玉打趣到。
“秦玉!”石玉佯装生气扭了头不理她
”我会想办法帮你的!”秦玉安慰到。
“可是,我爸爸也不会同意的。”石玉沮丧地摇了摇头说:“上次你去我家你也都看到了,我爸爸给我介绍的那些公子哥们,一个个油头粉面、大脑空白,一看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凡夫俗子!”
“哪有你说的那么糟糕呢,你爸爸难道会害你不成。”秦玉反对到。
“不是吗?难道你喜欢,回头我让爸爸介绍给你好了。”石玉怒着嘴说。
“我在安慰你,你反倒回头来奚落我,我生气啦。”秦玉走开来,坐到办公桌前来。
“好了,我错了,别生气了,再过两天又休息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呀?”石玉问到。
“不,我不去”秦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这个星期你别回家了,你陪我去半山堂好吗?”
“半山堂?干嘛?你生病了?”石玉疑惑问到。
“没有,上次,我陪你去半山堂,李遇大夫帮我把脉,说我的身体需要调理,他会熬些药给我,让我得空去取。”秦玉如实回到。
“我不去,你自己去,我可不想见他数落我!”石玉坚决地回到。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怕见到那个女孩”秦玉想起那张刀片一般地脸。
“你说的是柳烟吗?”石玉问到。
“嗯!”秦玉如实回到。
“秦玉,其实柳烟”石玉顿了顿说:“其实柳烟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孩儿。”
“嗯?”秦玉歪着头望着石玉。
“听我爸爸说,柳烟那年被李遇哥从山脚下背回来的时候也只有九岁吧,那年哥哥去清尘寺采药,刚好碰上附近流行瘟疫,柳烟因此染上了瘟疫,因为无药医治,她的父母又担心传染给她的弟弟,于是柳烟被她狠心又愚昧无知的父母扔到了山脚下。她被李遇碰到的时候,脸色已经由苍白变得青绿,像是发酵了的绿豆汤一般,她裹在一身满是补丁的衣服里,枯瘦得像一个树叶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了,她就那样躺在枯草堆里,已经奄奄一息了。李遇将她背回来,亲手煮了自己炮制的汤药来喂她,她居然大难不死,日渐康复起来了。后来,她跟着李遇哥学习中药炮制,因为她天资聪颖,竟也深谙不少医术,俨然也成了半个大夫。”石玉一口气讲完,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从一个漆黑的洞口里钻出来一般。
“后来呢?”秦玉沉浸到石玉的故事里追问。
“后来,后来有贵人相助,她和哥哥一起接管了后山的半山堂。”石玉回忆说。
“贵人相助?”秦玉好奇地问:“什么贵人?”
“至于什么贵人,具体我也不清楚的,反正是很厉害的大人物,再后来她的家人听说她发了迹,千方百计找到她,三番五次来纠缠她,迫于家人施压,她不得不经常接济家人,可偏偏她的弟弟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于是,她家也就成了一个无休无止的无底洞了。”
“原来,她是这样可怜!”秦玉感叹到。
“她可怜吗?”石玉反问:“可是哥哥却说,她实在越发变得可恶!”
“为什么?”秦玉不得其解。
“我也不知道,她的事我从不过问,何况我的父亲一向杜绝我和她交往,所以,虽然她住在我家,但是她的事情我就知道这些,其他的事情我真的是一无所知。”石玉转头说:“何况天下那么多美食待我品尝,我若有那功夫过问她的芝麻谷子的事,岂不负了我的美味?”
“这才倒是你了。”秦玉噗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