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夜阑珊,山风卷落叶,流水绕山峦,弯弯绕绕几回转,兜兜转转又回还。
“你早就料定我会来的吧!”秦玉有种被算定的无奈和不安。
“来便来了,何况姑娘说过的,此生情缘未了......”那僧人举止自若,一副世事了然于胸的神情。
秦玉不禁想起自己在清尘寺的断壁间命悬一线时为了活命对着僧人胡诌的话语来,不觉有一股热浪从心底涌上来,原本冻得苍白的脸色竟也变得有些潮红了。
“所以你是......”秦玉迟疑了问,她眼前是一幅幅惊心动魄、又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清尘寺在山巅之间将自己揽入怀里的僧人,送自己中草药的神秘中医,刚刚气定神闲为石玉看病的大夫,以及正侧坐于身旁的和尚,她不禁扪心自问,这难道都是同一个人吗?不自觉地,她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阴阳鱼挂件。
“姑娘所佩戴挂件着实因为凝聚了自然之精华,又可自生热量,常戴身边可助体内阳气生发,祛寒暖胃,姑娘佩戴数日气色已见好转,实属难得!”那僧人扫了一眼秦玉胸前挂件,淡然说到。
秦玉听闻此言,终于确信眼前人正是当日救命恩人,又知此挂件原来竟然如此贵重,不免有些诚惶诚恐起来,迟疑片刻便欲从脖颈处取下此物物归原主。
只见那僧人似乎早已看破秦玉心事,所以未等秦玉开口说回还之事,便摆了摆手说到:“姑娘尽管放心戴着便是了,世间所谓珍贵之物,正是因为能发挥它自身的价值才能体现它的珍贵,这便是世人所说的恰逢其时、得遇明主了。姑娘不见书中说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中待时飞的诗句吗?俗话说,朋友易得,知音难求,这物件戴在姑娘身上,助姑娘日愈康健,气色好转,恰恰正合了姑娘的体质,姑娘戴着它,也算是这物件得遇了姑娘这知音,也算是它的造化了,姑娘岂能拒绝呢?”
身边僧人的一通话,直说的秦玉无法回绝、哑口无言了。她只得低着头,轻柔抚弄着胸前挂件,感激不已,把对身边这位神秘的僧人满脑子的疑问都抛到了脑后了。
“这么多时日,姑娘的心结可都解开了呢?”僧人先打破了平静问到。
“什么?”秦玉愕然,不知所措,明知故问到。她素来不是侃侃而谈之人,尤其对自己的心事总是有种本能的防御感。
“呵呵,姑娘不愿提及往事而有意回避,可见姑娘伤情表面已愈,内里犹存。不过伤筋动骨尚需百日,何况伤情呢?”僧人叹息到。
秦玉听闻僧人如是说,不免又触及伤心往事,但转念一想既然得遇高人,何不再请他为自己把脉切诊一番,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自己身体自幼体弱,常年不爽,为此常常苦闷不已、郁郁寡欢,外人以为自己是个性孤僻,实则都是那病根子在作怪呢,但自从上次吃了和尚给的药,身体清爽许多,心里也通透许多,此时若请他再看诊一番,若有对症之方调理岂不是好呢,于是伸出手臂请求到:“上次吃过你开的药,身体见轻,家人都叹为神奇,可劳烦你再为我把脉查看一番呢?”
秦玉边说边撸起袖子将手臂伸出去,瞬间一股凉风拂上肌肤,让人不禁有些冷颤。正颤抖之间,秦玉只觉有只温热手掌轻拂于手臂之上,顿时一股暖流沿手臂直上,传遍了全身。秦玉回转头,只见旁侧僧人正怡然而坐、闭目凝神,心无旁骛为自己切脉。片刻之后,他示意另一只手臂,她只管撸起袖子伸出去,他扫了一眼她纤细的手臂,只说一句:姑娘过于纤瘦了些,便又回转头凝神切脉。
这一刻,秦玉仿佛觉得这世界都静止不动了,一切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唯有耳边阵阵凉风,唯有手臂间传递而来的阵阵温热,唯有潺潺的呼吸,唯有咚咚的心跳。
一刻之后,只见那僧人眉目舒展,转头对秦玉微笑道:“方才我查姑娘右手关脉和缓有力,可见胃气渐复,是病退向愈之兆,姑娘脉象较上次见好,无大碍,我甚感欣慰。不过若心内情志郁结则心气晦涩不通,不通则血气受损于气血无益,所以还请姑娘放宽心才是。”僧人顿了顿继续说到:“然我查姑娘左手关脉数而无力,是为肝木虚热之症,但姑娘放心,也无大碍,姑娘真是机缘颇深,正逢得我从清尘寺移植而来的草药长成了,我这儿刚好有一方子对了姑娘的症状,刚巧用得上这几味草药。回头我为姑娘炮制一剂上好的良药,姑娘七日后来拿,拿回去连服七日之后,姑娘病情定有好转,心里也会痛快些了。”
僧人一阵述说,秦玉竟一字不能入耳,自认识他以来,她总是见他神情自若,不喜不悲,却也不曾见他露过笑意,方才他侧目向她微微一笑,她感觉自己彻底被那笑容降服了,自然这种降服非男女常情之降服,倒像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归附,带着一种慈悲,一种包容,如生灵皈依佛前,如自然顺服上苍一般。于是,她不禁再次问到:“你,是僧是人?”
“半僧半人半佛陀,半真半假半蹉跎。”那僧人意味深长地再次如是说到。
秦玉不得其解,又不能再细细追问,只好望着远处的山影发呆。
片刻,那僧人突然站起身,颔首低头问到:“姑娘可有心到后堂一坐呢?”
秦玉神往已久,却不敢造次,此刻听僧人邀请,恨不能立刻跑过去瞻仰一番,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只顾笑着点头,却牢牢地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
那僧人见了,呵呵一笑,便伸出一只大手来,会心笑问到:“腿麻了吧?看,打坐也是很辛苦的事情,来吧,拉你起来!”
秦玉将手伸出去,只觉得自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攥着拉起了身。
秦玉站起身,松开手,跟在僧人身后朝着后堂内走近。
那僧人将门推开,秦玉便看到了和半山堂内相似的布置:堂内正对面是一副长轴画卷,画上有一佛像,又不像寻常见到的佛像,画中佛像身着佛衣,身呈蓝色,左手执一药壶,右手结三界印,坐卧于莲花之上,散发着慈悲肃穆之光。画卷上侧有四字:断惑证真,两侧则有一联,上联是:看破有尽之身躯,万境之尘缘自熄,下联则是:悟入无念之境界,一轮之心月顿明。秦玉看得不禁有一丝震颤。再转头看时,堂内左手边则同样是木质隔断,隔断内陈列着和半山堂内药柜相似的柜子,但不是药柜,细看时,到仿佛是藏经阁一般陈放着很多的书籍,从外露的书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这里面大概有三成经传之书,其余则大多为医书。
秦玉不禁一阵战栗,不知所言,但只听僧人指着画卷问到:“姑娘可知画中为谁?”
秦玉木讷地摇了摇头。
“此乃为净琉璃世界药师佛也!”那僧人说完便躬身一拜。
秦玉突然打了个激灵苏醒过来一般,睁大眼睛问到:“您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是现代文明科学的表率,难道也信佛不成?”
也许这问题过于逼直到出乎僧人意料,于是他重重地凝视了秦玉片刻,而后郑重地回到:“姑娘,我信的不是佛,而是佛经,佛,象也,以有形承载传达也,佛经,质也,玄妙大义在其间也。姑娘也许有所不知,这佛经中深藏着很多的人生大义和哲理,玄妙之及,深不可测!”说完,回过头望着眼前的画卷说到:“你看这药师佛像画卷,你能看出它与普通的画卷有什么区别吗?看不出吧,在你眼里它就是一张普通的画像,然药师佛在地曾发十二本愿,其第二愿说,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这才是精髓所在,诸如《金刚经》、《心经》、《四十二章经》等经书中都深藏着很多的慈悲与道义,值得我们去悟解体会,这对我们人生的修养与境界提升有很多的益处!”
听僧人如是说,秦玉有些不知所措了,她赶紧点着头道歉道:“是我太无知太鲁莽了!”
那僧人摆摆手说,怎能怪你呢?
两人又谈论片刻,天已经大亮了,秦玉不得不告辞回去了,离开的时候,她怯怯地问了句:“这里,我莫名地喜欢,以后,可以再来吗?”
那僧人怔怔地看了她一眼说:“实不相瞒,这后院,你是第一个闯进来的人,这说明你与这里是有些渊源的,既然天意如此,我又岂敢阻拦呢,想来随时来吧!”
秦玉征得准许,内心很是欢悦,于是她便告辞到:“那,我走了,非常感谢!”说完转身便去。
“姑娘——”
秦玉听到身后喊声,不免回头,只见那僧人说到:“药方,十日后别忘了来取药!”
秦玉方想起刚才在梧桐树下那僧人给的药方来,回眸一笑到:“谢谢大夫!”说完,转身便去。
刚一转身,忽听身后又喊到:“秦玉——”秦玉听闻自己名字不免诧异,回头间,看到那僧人正笑望着自己说到:“我,不叫大夫,我叫李玉!”
秦玉转过身,不禁热泪盈眶,她胡乱抹了抹眼泪,朝前院走去。在将近那道狭窄通道的木门前时,她不禁回头望,便看到院东田地里栽种的那些草药正在风里飘摇着,再看梧桐树下,只见李玉正正襟端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凝神,纹丝不动,任山风吹乱了衣襟。
秦玉回转了头,穿过狭长的通道,穿过竹丛,直奔半山堂前厅而来。
她正琢磨着不知石玉是否醒过来没,不料刚一进门,却见石玉正歪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只她平时常吃的火辣鸡爪儿,洁白的床单上沾染着从嘴里掉落下来的骨头渣子。看她这架势,这吃相,真的很难想象出这是一位刚刚还备受腹痛折磨的病人。
秦玉赶忙走上前去,边拾捡着床单上的骨头渣,边疑惑地问:“石玉,你这腹痛好了吗?你这病着,可以吃这种刺激性这么强的零食吗?你快不要吃了,我们回学校去喝点粥好不好?”秦玉边说边试图将石玉手里的鸡爪夺下来。
不料石玉一个转身将鸡爪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秦玉,求你不要夺我的夺命鸡爪,我就靠它续命了呢!再说了,我有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哥哥,我怕什么呢!”石玉说这话时,猛然转过身,瞪圆了眼睛看着秦玉问到:“我哥哥,你认识吧,他医术超厉害的,就是刚才那位——”
石玉话音未落,只听得里屋里有人冷漠而尖刻地吭了两声,然后秦玉便看到从里屋门口走出来一位白衣女子。
秦玉细看这女子:身姿妖娆而冷漠单薄,几近透明到泛着清灰色的单薄的眼皮下掩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细高的鼻梁下是两张刀片一样单薄的嘴唇,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凉薄之气,总让人不经意生出红颜多薄命这样的想法。秦玉冷不丁在心里打了个冷颤。
只见这女子用细长的眼睛斜斜地瞥了一眼秦玉,便径直走到石玉跟前,冷冷地说到:“只怕你这神医哥哥杀得死你肚里的蛔虫,却杀不死你肚里的馋虫呢!”说完便轻蔑地冷笑着哼了一声,冷眼望着石玉问到:“要不要我帮帮你呢?”
石玉看她走过来,吓得肚里的馋虫死了大半,下意识躲了躲身体说:“你要干什么,谁需要你帮忙,你快离我远点,越远越好!”
那女子自觉得没趣,扭着腰身回到里屋去了。石玉这才松懈下来,将最后一个鸡爪塞进了嘴里。
待石玉又休息片刻,天色已经大亮了。于是秦玉携着石玉便下山去了,回去的路上,秦玉不禁好奇地问石玉到:“刚才那位女子?你很怕她的样子,她很厉害吗?”
“你是说柳烟吗?你也看出她不同寻常了吧?”石玉扭转了头回到:“那可不是个普通的女子,那可是个有故事、有来头的人呢!”石玉刚说到这里,突然就闭口不语了。秦玉不好再细问,于是两人便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