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们不来当面跟我讲?”萧念趴在桌子上皱眉头掏耳朵,那几个女生的小声说话一字不落的全听见了。莫扉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没干。你生气吗?”萧念翻了个白眼,“我哪有这么无聊。”
中午新洗的头发,就这么披散着来上学,很是引人注目。那长发沿着课桌直挂下来,几乎触地,隐着乌沉沉的流光,仿佛有独立生命。周围同学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很有几位男生的眼睛都看直了。
于是扎堆议论的那几个女生的声音就更大了起来。
“没人管就是好啊,头发想怎么留就怎么留。”
“就是就是,我要想留肯定能长的更长,但是我妈说,学生就应该朴素些,影响到我的学习就不好了,不然早就老长了。”
“所以说,没有父母教养的人就是这点好,没人管,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家不是有大人吗……”
“又不是亲生的……”
莫扉君把两个拳头紧了又紧,一抬腿就要撂桌子开了从来不在道场以外教训女人的戒,手被紧紧拉住了,萧念的手心是凉的,瞳孔暗影沉沉,却意外的泛出一点笑意来,把莫扉君看的心里一痛。
旁边却忽然有个人推案而起,走过还在嚼舌头的八婆们身边,冷冷的冒出一句:“有父母却更加没教养的人,怎么就这么多!”说完昂着头扬长而去。
被愣怔在当场的一众人等神情各一,萧念一副大脑神经被扭到的表情:“喂,莫同学,唐冰冰她,不是很讨厌我吗?她老是跟我作对,怎么又……”莫扉君望着唐冰冰离开的方向,也叹气:女人,真是种微妙的生物。便装作漫不经心的转头,果然瞥见一双刚刚转移的视线。
视线的主人此刻正埋首于书本中,一副不闻窗外事的模样,莫扉君暗啐之:向语哲,你就装吧,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有人群的地方,就从来都缺不了三角恋这种人际关系。复杂一点的还能N角纠缠,并以N的数目大小来影响其间的热闹和闹心程度。
眼下这三角恋虽然暂时还静悄悄的,但是一样闹心:唐女中意向男,向男中意萧女。
可恨的是萧女还懵懂不知,一副置身事外的状态,于是心疼向语哲的唐冰冰就时时抓住机会挑衅萧念。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莫扉君很感慨:高级哺乳动物一到发情期就繁忙的很,明恋暗恋伤春悲秋那什么什么情怀总是诗……看那萧小九就知道了,本来挺酷的一个人,一牵扯到她家大叔就患得患失了,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呀。幸亏向语哲性格低调,只会经常性的偷看几眼,或者没人的时候在萧念的桌子边上站一会——被学生会事务缠身的会长曾经撞见过几次——丝毫影响不到习惯无视周遭的萧小九,堪称得上暗恋者的楷模。
这几个人都是楷模。
其实向语哲也没打算表露自己的感情,至少目前不会。只是控制不住的渴望看到那个人,当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会心跳变速,学习累了的时候会悄悄的靠在她的课桌旁边休息一下……就足够了。
向语哲是个很有主见和野心的人,当学生这么多年一直坚持着由满分和第一名构成的生活,别人都称他为天才。很谦虚的他自认并非天才,并且坚信天才是高智商加上不懈的努力,所以心无旁骛的独自用功用功再用功,简直修炼到了放眼四周无人能敌的境界。
“这家伙是独孤求败。”莫扉君如是说。
独孤求败……哦不,向语哲曾经对萧念痛心疾首过。萧念的脑袋很好用,这是公认的;萧念吊儿锒铛,这也是公认的。所以向语哲对萧念吊儿锒铛的在班级前5——2名上上下下的成绩很看不顺眼。
明明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向语哲几乎要把《伤仲永》那篇课文举到萧念眼前去。
“……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贤于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于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贤也,不受之人,且为众人;今夫不受之天,固众人,又不受之人,得为众人而已耶?”
向语哲担心萧同学再这么吊儿锒铛下去,就白糟蹋了她难得的过人天分,若不趁着年轻向上好学,则必将“泯然众人矣”。
子曾经曰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年华如流水般过去,不停留,也不回头,唯有加紧步伐,赶在时间的前头,这短短的几十年生命才存活的有价值。
向语哲的人生理念很正确,为同学的不上进而忧心也很让人称道,但可惜的是这些想法和心情,另一个当事人完全不知道,于是痛心疾首的继续痛心疾首,吊儿锒铛接着吊儿锒铛。
向语哲为自己这份说不出口的感情辗转苦闷不已。所幸上帝是仁慈的,关上一道门的同时,必定会再开一扇窗。偶然的有一天,向语哲在一个想都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了萧念。
S城有一处强化辅导机构,老师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招收的学生必须经过测试筛选,一个辅导班只有三名学生,由各位精英老师展开针对性的课程指导。
能够进辅导班,就等于是拿到了将来进名牌大学的通行证,就提前从将来奔赴高考的千军万马中提前突围出来,先拔头踌。
当然这通行证的费用也是顶级的。
向语哲从初中开始就在这里接受强化辅导,一直没遇过认识的学生——根本他也没认识几个学生,在这一点上和他心仪的萧小九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天他结束了课时刚从教室出来,就看见电梯口猛冲出来一个人,着急忙慌的往里跑:“糟糕迟到这么久了会被老师骂死……”直冲到他的教室旁边第三间教室里去了。
向语哲目送着那个女生从他面前经过旁若无人的直奔教室门,心情简直可以用澎湃来形容,脸上绽出笑放出光来,哼着歌,踏着小狐步离开了。
真好,在辅导班老师们斯巴达式的严格督促下,萧念的吊儿锒铛就该无用武之地了。
可回到学校之后才发现,萧念的成绩依旧是要让人吐血的平庸。
“你什么时候能认真的考一次,把那独孤求败挑下马来啊?”莫扉君问考完了就摊在课桌上装尸体的萧念。
“我拒绝,麻烦死了……考一次我就元气大伤啊啊,痛恨这万恶的考试制度……”
萧念的吊儿锒铛,是公认的。
于是向语哲又痛心疾首了。
学校这个时候开始流传一条全新内容的小道消息。先察觉到的是耳目众多的学生会长,她听完了最详细的版本之后直接去问了萧念:“听说了吗,现在有人在传林沫的事。”
据说是有人亲眼看见林沫和一个30岁左右开银色BMW 760Li的男子一起在某私人会所吃饭,烛光晚餐,场面亲昵。有熟悉林沫家庭状况的人指证他家三代单传,叔兄这类亲人是没有的。
“就算是亲人,在一起吃什么烛光晚餐啊?”莫扉君把听来的说辞完整的转述给萧念,然后清晰的看见死党的脸色变了,猛地站起来咬住下唇踌躇了一会,扭头冲出了教室。
萧念冲到楼上,高三一班门口,招了招手把林沫叫出来,敛眉垂首:“学长,你和我说的那件事……我会考虑看看……我们……放学后……一起回家吧。”完了冲还没反应过来的林沫眨眨眼,一脸娇羞的转身下楼去了。
林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并且觉得萧小九刚才的表现实在很让人抽筋,周围却一片哗然了,几个男生扑过来勾着他的脖子一顿蹂躏,“你小子真行啊,居然搞定了那个萧念!你小子用了什么法子……”“老实交代,不然弟兄们饶不了你。”“亏我们还以为你是Homo……”
那位心直口快的老兄刚说了一半就被别人捅了一下没说下去,林沫却立刻就全明白了,不由的微笑起来,把头埋到臂弯里,忍不住有泪意就要翻涌出来。
就算把自己的神经锻炼的钢筋纽绳般粗壮,可各种无意有意乃至恶意的伤害依旧饲机而动,无孔不入,让人被迫麻木,一遍遍的磨砺自己的承受能力,渐渐的放任了性格中的戒备和虚伪。
幸运的是有人心甘情愿的陪着他一起虚伪,虽然方式不见得有多好,成效也未必能如人愿,可那种温暖的感觉迎面包容而来,让本已逐渐硬化的心肠和神经末梢一瞬间柔软起来。
小九,小九,这个时候,真想抱抱你。
小九回到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趁着马大姐在准备晚饭而爷爷和大叔都还没回家,爬进衣橱扯条毯子蒙头包好,枕着膝盖,无声而汹涌的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原因太多,而她的宣泄口只有这一个。
每每情绪垃圾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都要这样狠狠的哭一场,直哭到心脏抽搐太阳穴生疼,自己抱紧自己,却没办法向别人撒娇。
一直都是如此。
董旭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萧念9岁,是个自闭症表现非常严重的孩子,不愿与人交流,抗拒人群,有严重的挑食行为,和自虐自伤倾向。
董旭面对这样的一个孩子乱了阵脚,终于忍无可忍,把又一次缩在了床底下的那孩子,下狠劲硬拖了出来。小孩吓坏了,又踢又打尖叫抗议,董旭硬着心肠不放手,被失控了的小孩一口咬在左肩上。
仿佛领地遭受侵犯,绝望中的野猫。
萧念还能清晰的回忆起那时候的满嘴咸腥,和自家大叔痛的一哆嗦却还是把她强硬而温柔的抱在怀里:“别怕,别怕,没事了……”
炸了毛的野猫仔松开嘴,趴在大叔胸口嚎啕大哭。
那是萧念和董旭之间的第一个拥抱。
只是长到现在这个身高,钻床底有点困难,于是转移到衣橱。看在大叔带着自己到处去看心理医生的劳心劳力上,萧念学会了控制自己,至少表面上开朗了许多。况且身边多了个莫扉君,萧念一想到门神同学的笑容就满心温暖。
可终究是不满足的,萧念怀念那天那个带着血腥味的拥抱。而心底里,一直在渴望的是从来没有触碰过的体温记忆,那个体温,曾经温暖过她八个月。
“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