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在巷子里不停穿梭,有时会横穿过大街,再一头扎进幽深的下个巷口。
快要到升月时辰,忙活完一天的人们正盛装着走出家门,有些往栅栏棚子里去听书、去看杂耍,顺便再输两个钱。
有些从官道上分流出来,他们是去花街的,女的去看白面小生,男的去瞟花女们。
真是奇怪,陈景想,他在被墨麒麟追杀,而普通人却跟看好戏一样瞅他上蹿下跳。
明明不过几步远,却成了两个世界。
陈景早就在巷子里钻的掉了方向,太阳落下去后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他知道自己很累,但多年蹭经蹭出来的体质,怎么也比普通人强出不少。
前面又是官道,有些听到名堂的围观者堵在巷口,跳着脚想看这位在城里发疯的佛门俗家弟子。
陈景被墨麒麟追了一路都不敢回头,背后直往后心钻的杀气正步步紧逼着接近,“让开!让开!”
划拉开人群,正巧一队出殡的马车经过。
他信手射出两发铜钱,将马夫打落下车。
左脚刚踏上车板,就感觉后心里一股子恶寒。
腰上发力,陈景以狗吃屎的动作爬到车上,又在车板上用力一蹬,整个人抓着缰绳挂在马背的一边。
他这才看清,几枚短箭扎在车板上,而且是瞄着他的动作,处处预判着他的落脚点。
“啧,真就下死手啊。”马车已经没法用了,车辕已让短箭给死死卡住。
陈景伸手去够拴马的前轴,怎奈手刚摸到铁钩,就给溅了半身的马血。
心里一凉,他已经被凑热闹的人给围了个严严实实,这下子想跑也没空间周转了。
墨麒麟的黑色短箭相当精准,既没有伤及群众,也封死了他的退路,转眼的功夫已经将他围在路上。
陈景能闻出味,这是打算跟他下死手了。
要说不后悔,那是假的,但要再撞上这档子事,他还真控制不住。
毕竟两辈子里都想当个大侠,圆梦的机会到眼前也没道理收住手。
眼看修长的朴刀斩落,陈景以狗打滚躲下一击,而那匹马就在黑色的刀光里横腰断成两截,五脏六腑流了一地。
“大侠且慢!”陈景脑子突然抽了筋,冷不丁喊道。
一击落空的墨麒麟也是诡异,居然就这么面朝着他,铁面缝隙里的两只眼瞳冷漠而毫无神色。
“杀我,可以!”从路人角度看,这有头发的和尚也算是有几分骨气,喊出的动静相当大,“但得先说明白,我到底是死在谁的手里!”
结果铁面里的瞳孔没有丝毫变化,接连落刀砍他的动作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松自如。
陈景连着滚了几滚,直接钻进马车底下,“尼玛的,正角跟反派搭话,不应该强制回答吗!”
到现在都数不清几个的墨麒麟上前,合力出刀,花一样的刀光中将灵车砍得七零八落。
盒子里的骨灰飞扬而出,蒙了陈景一身。陈景忽然想起这是谁的骨灰,地主赵家的大狗。
前天陈景见这狗要咬个娃娃,他出手护娃,给失手打死了。赵家大儿子赵大壮当时扬言要给他骨灰扬了。
现在倒是真的扬了,而且大黄的狗骨灰也的确扬到了他身上。
陈景捡起满地的木头棍子胡乱往外丢,再次施展狗爬式步法,试图冲出这群杀神的包围阵。
说来也怪,看上去陈景是胡乱扭的,但这些刀剑往下斩刺时,就要巧不巧闪过了他的身体。
打到现在,陈景除了衣服看上去越发像个丐帮核心领导层,身上根本没受点伤。
忽地,墨麒麟们停下了攻击,齐齐后撤。
他们四下张望,摆着起招的架势,如临大敌。
独留陈景在大街上像个死狗一样喘。
在天空里划过一道银线,先是寒芒落地,随后龙啸震天。
是老头杀了回来,他从客栈的屋顶跃下,踩上插入石板的枪尾,待绷成弓后借力再次跃起,同时握住了随着他飞向天上的长枪。
陈景逆着月光往上看,那道横贯皓月的长枪,真如九天上俯瞰终生的银龙。
“烈枪·壶中天长!”
陈景感受到了呼啸的风压,他下意识用手挡着脸,而原本莺飞的春夜里,起势的风都褪去了温柔,挥出由冬季所留下的最后寒刃。
围观的寻常人倒在地上,而墨麒麟们则用兵器拨开看不到的攻击,在陈景身边结阵。
像是在保护他一般。
老头像是用尽了气力,在空中跟破损的风筝一样,往地上坠落。
墨麒麟早已准备好了,同时向他落下的位置冲去。
陈景要爬起来,但他的体力早已耗尽,筛糠一样的抖着。
陈景想起老头在栅栏里送他的酸梅汤,去年同样是送粮而无处去,老头给他开的家门。
还有他时常图打的散酒,非得去茶摊上蹭着免费的花生米和豆子下酒。
老头啊老头,你要有功夫,教我点也不至于这样。
“无上天尊。”
“我佛吔。”
凌空里一道雪白的拂尘划过,又飞出几颗圆润的佛珠,将墨麒麟众当场逼停。
救兵终于到了,是女道长跟二师兄。
女道长的脸一如既往看不清,而二师兄…画风还是那么别致,不愧是大哥。
眼看杀老头不得,墨麒麟众又折返,直奔着陈景而来。
几发暗箭射中大腿,陈景吃痛下动弹不得。
自知再做抵抗也毫无意义,但他依旧将怀里的金钱镖全打了出去。
从前就头铁,死到临头更不能改。
“景哥!接剑!”背后突然响起小黄冠的吼声,而后一把剑飞到他眼前,插在地上。
是她一直背在身后的那把,明明是道士,背的剑却如此厚重。
陈景眼里的世界变慢了,他吃力的撑起上身,想去抓那柄闪烁着寒芒的剑。
可大脑深处的声音却在拼命阻止他,仿佛他不应该握住如此锋利的兵器。
随着他的手缓缓靠近,剑也有了灵魂一般,不停嗡鸣…就跟遇到西门庆的潘金莲一样。
在即将握住剑柄时,脑子里源于灵魂的反抗声越发轰鸣,已经化作实质的声音反复强调着,“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而剑中则仿佛在与他喊:“哥哥快点哥哥快点哥哥快点…”
最终他求生的欲望驱动了本能,以右手握住剑柄,而后下意识的横扫已冲到近前的墨麒麟。
在陈景哑然的目光里,一节断口整齐的手掉在地上。
转瞬即逝间,似乎胸中有何物欲奔流而不得,陈景口中鲜血哇的吐到地上。
那位墨麒麟捂着残臂,倒退入同伴的保护中。
他深邃的目光里…居然流露出一丝赞许?在如此的痛苦之中,居然还能对伤他手足之人流露如此眼神?
陈景惊愕的看着墨麒麟众远去,转眼消散在深邃的夜色中。
剑咣当一声被他甩在地上,摆脱危机后他仰面摊在木头堆里,远处的道士与后辈和尚们正急切的跑来,而在陷入昏迷前,他看到了温伊逐渐放大的脸。
“胖的跟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