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到了，高橙可以采摘了。在外工作的闺密，托我买高橙。
高橙是温岭的特产，温岭还是中国高橙之乡。温岭高橙是柚与甜橙的杂交种，起名高橙，是否含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思呢？我还是喜欢它的另外一个名——玉橙，有温润的感觉，凡是以玉起头的，都是好物事，如玉人、玉帛、玉版宣、玉兰、玉器、玉石，当然，还包括玉橙。
我喜欢高橙，喜欢它碧翠的叶、清正的香，喜欢它浑圆的外表、温暖的颜色，喜欢它内里的丰盈多汁，元代温岭学者林昉说：“柑之叶，如宫庄柳眉，色嫩青如栝。花比橘柚而小，气清而和，在荼蘼茉莉间。”他不像学者，倒像是小资诗人。
高橙是那种浑圆而快乐的果实，那种单纯的金黄，在初冬的季节，能唤起人们内心对温暖的向往。而对游子来说，高橙的味道，甜酸适中，清香可口，略带苦味，这是思乡的味道，甜美，又带些酸楚，有时还有些许的苦涩。朋友是女强人，肩上担子不轻，一累，就上火，一上火，就想到家乡的高橙。也许本质里，她不是想要吃高橙，清凉败火的东西，哪里没有呢，非得巴巴地等高橙来败火，恐怕，还是乡愁在作怪吧。乡愁是味觉上的思念。季节愈深，离家越远，乡愁越浓。
我在温岭工作过，时间不长，才九个月。那时单位楼下，常见一位老人，蹬着三轮车来卖高橙，高橙是他自家种的，立冬时刚摘下。我一到秋冬就上火，喜欢寻些清火的水果，老人说，高橙败火最好。老人家的高橙刚摘下，蒂头还带着绿叶，色鲜皮香，一看就有清凉的感觉，个大形美，色泽橙红，一只有近一斤重。
剥高橙时，满室都是馥郁的橙香。苏东坡有诗：“西风初作十分凉，喜见新橙透甲香。”说橙香之烈简直可以穿透铠甲。戴复古写得更实在：“散步登城郭，维舟古树傍。澄江浮野色，虚阁贮秋先。却酒淋衣湿，搓橙满袖香。西风吹白发，犹逐少年狂。”戴复古显然是食橙老手，因为橙子不像橘子一般易剥，它的橙皮紧连着瓤，硬剥的话会橙汁四溢，须用手搓几下，使得皮与瓤稍分离，这样剥起来就容易多了，戴复古诗中说的“搓橙满袖香”，是温岭人吃橙的办法，不但易剥，而且剥后衣袖生香。
橙熟之时，正是蟹肥之日，戴复古有首《山行遇秀痴翁》有“新冬行乐赏新晴，几个江湖旧友朋。霜蟹得橙同臭味，梅花与菊作交承”之句。《武林旧事》载，宋高宗銮驾出宫临幸清河郡王张俊的府邸，张俊在自己的华府招待皇帝佬儿，满桌珍馐中，有两道菜与橙有关，一是螃蟹酿橙，一是虾橙脍。这个张俊就是那个夺走台州才子左誉心头之爱的大将。《山家清供》记有螃蟹酿橙的制法：“橙用黄熟大者，截顶，剜去瓤，留少液，以蟹膏肉实其内，仍以带枝顶覆之。入小甑，用酒、醋、水蒸熟。用醋、盐供食，香而鲜，使人有新酒、菊花、香橙、螃蟹之兴。”而“虾橙脍”是把切细的虾肉与橙皮和在一起而成。如果此橙用温岭的高橙，或许兴味更浓。
秋天采高橙，是让人开心的事。一片浓绿的叶间，露出金黄的果子，沉甸甸的黄金果子把树枝压弯了腰，有时不得不劳几根小木棍支撑着，来分担高橙的重量。刚离树的高橙，味酸而苦，放些时日，味道则变得十分清口，咬上一口，顿时甜透心底，口感清爽，香沁嘴角，令人舒心惬意，回味无穷——像心高气傲的女子，未出阁前，带着几分自以为是的青涩，历练久了，心气自然平和。高橙跟文旦一样，皮厚，耐贮藏，可贮藏至翌年春夏，这么说来，这种水果倒有点像绍兴黄酒，贮藏得法的话，风味会越来越佳。
吃着高橙，想起了个叫橙的名人——龚橙，龚自珍的儿子，他是才子，也是狂士，圆明园就是他引领英法联军烧的。对妻儿他一向没好脸色，同城而居的结发妻子，他十几年不愿见一面，对胞弟跟对路人无异，对朋友，一不顺眼，就以白眼示人，人称“狂放名士”，但他唯对小妾爱如珍宝，故人家戏称他为“半伦”。中国传统社会的人伦，有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等“五伦”，龚橙只对小妾好，所以他人叫他“半伦”。龚橙并不觉得可耻，索性以“龚半伦”自称。
高橙清香可口，生津止渴，既能清肝明目，又能醒酒降压。艺术大师刘海粟曾写信给温岭画家陈曼声，说自己“髦年口渴，极嗜高橙”。陈曼声是刘海粟学生，才气甚高，其毕业作品《兰竹图》由潘天寿题跋，作为佳作留存学校。刘海粟多次劝他留沪任教，但陈曼声坚持回故里，他曾执教于温岭中学。我那时在温岭中学读书，他已是耄耋翁，但精神矍铄。曼声老人工花鸟，常作梅花、兰竹、紫藤、牡丹、荷花、月季、苍松及公鸡、金鱼等，别有韵味。
我喜欢喝高橙汁，用榨汁机榨汁，清口，略带苦味，非常解渴。高橙酿制的果酒，清澈透明，果香和酒香，清雅纯正，喝上一杯，幸福指数一下子就飙升了。
高橙：高橙是那种浑圆而快乐的果实，那种单纯的金黄，在初冬的季节，能唤起人们内心对温暖的向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