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假期开始了,下个学期学校要求补课,亚老师才宣布的时候全班响声不绝,把亚老师一人愣在台上。我想借这个时间去大理,听说那有很多古典建筑,而我很钟情这类古董,还有那里的三塔,《天龙八部》里瞟过几眼,心里羡慕了许久,终于坐上火车来到了这个期待已久的地方。与心里的感觉相比却是大相径庭,很陌生,也很不自在。
也许人也是一样,距离太近容易烦腻,需要留一些空间给彼此自由。
大理这个地方比佚城还要冷,早上起来,雾笼罩着每一个角落,风灌进了人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分骨髓。街上的行人、车辆有规律的来回,也不至于象县城里的人那样裹在厚厚的棉袄里;路边叶子上泛着白白的小冰粒,在北风的呼声中抖落,久久才平静下来。
“老板,我住宿。”我走近柜台对着靠在椅子上看报的男子说。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册子仍在桌上,“你在上面登记一下。”干巴巴的一句话说完就转过脸去,似乎比古代的女子还娇贵,担心被我勾引去。
我填好一切把表格推在一边,他签了一个名,写得比女人的腰还要细小。
“五十元。”我担心我的耳朵听错。“啊?!!!”
“如果加上早餐再付十元,如果全天服务共一百元。”他说得很干脆,我听得很清楚。
“我就住店。”递给他五十。好黑的店!人到倒霉喝水也塞牙,我领教了。何况在人屋檐下,不低头就掉头,认宰了。
我走在城市繁华地段,路边的霓虹灯有规律的变换着颜色,风吹来打在脸上如同一根根冰雹在脸声划伤,刚从左脸颊划过去,又从右脸划了过来。
“允霜。”一个声音喊住了我。我抬头看到诗泽,他穿着一件黑灰色带袖子的毛衣,配上一条牛仔裤,前额的头发被拉直了垂下来,依稀遮住了右眼。我和他认识也很意外,当时我们都是语文科代表,那次假期亚老师布置作业找上我们。
亚老师说:“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都还不错,假期作业你们看着给我提提建议做什么。”诗泽瞥过头从亚老师身后看着我,他在跟我说什么似的,我便说了出来,想不到他翘起手指夸我,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他还说我们挺有默契,之后我们见面也只是问好而已。
“嗯。”我的声音在喉咙振动一下,“你也来度假?”诗泽把头低下来,刚刚好遮过前额,风吹起里他的发丝。
“不,算是逃避吧。”他含糊地回答我。我虽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至少我们都在逃避,只是内容不同罢了。
“走吧,一起去逛逛。”我提议。
我们来到了一家小吃店坐下,过来招呼的服务员是一位裸露着肩膀的女孩,十六七岁的年龄。诗泽凑近对我说:“她不觉得冷吗?”我为难地说:“我不是她怎么知道她冷不冷?”
这女孩向我们九十度鞠躬,“欢迎光临,两位帅哥想吃什么?”还挺专业的。我差点就把流到胃里的水喷了出来。我,这长相出去都要防吓到人,只能低头走路,也能被称得上是帅哥?诗泽见我在傻眼便说:“来一盘土豆。”
她满脸笑容说:“好的,稍等。”
我给诗泽警告:“她的迷魂汤你可别喝了。”他不解地看着我,我坐正了身子说:“失恋的男人往往是毁在他遇上懂得他心情的女人手上。”
诗泽笑笑说:“你不说我还没注意,你说出来了我还真得跟她玩上一把。”
那女孩上菜了,她竟盯住我看,我脸红发热,踢了踢诗泽让他给我解围。诗泽咳了声嗽说:“哎,服务员,再来一杯饮料。”
她没有理会诗泽指着我说:“我认识你的。你叫允霜,是我崇拜的作家,我还有你的小说。”
“你说——我……你认识我?”我怎么敢相信,我可没有见过她。
“对啊。”她跑进屋拿出一本书在我面前翻着,急急忙忙说:“你在上面发表了一篇小说,里边主人公的形象我好喜欢哦,她和男主人公的爱情悲剧让我同情、可怜。我一直都好喜欢你的小说,今天居然让我遇上了你。”
她的嘴象是被抹了蜜,尽说一些好听的话,把我弄得莫名其妙的。
我一直在努力想:我发表过小说吗?我明明写好放在动画刊物下面?可眼前这片文章确实是我的?
女孩坐了下来说:“我今儿好高兴,你们尽管吃,我请客。”她提来了两瓶白干,拧开盖子给了诗泽一瓶,他们两就这样喝了起来,完全视我无物。女孩喝得有些醉了,诗泽把她的酒枪了过来,女孩嚷着:“你把酒给我,谁让你抢了我的酒?”她身子晃动指着诗泽。
诗泽把剩余的酒全喝了,瓶子撞在墙角“哐啷”一声碎成了片。“你以为就你愁啊,我也正愁着呢?”诗泽醉了,说话时打了几次舌结,把字音都吐错了。
女孩说:“你愁什么?你再难过也比不上我难过。我学习不好整天抽烟喝酒,我爸爸妈妈都赶我出来,他们不要我了,他们不要我了。”说完就扑在桌上哭出来。
女老板的头从门口斜伸出来,左手还操着一把勺,嚷嚷说:“你这么没礼貌对待客人,这个月没钱了。”女孩指着屋内说:“看见了吧?我一天没有挣到一百元她就会用鸡毛弹子打我,有时一天没有客人,她也会冲我发脾气,这种生活就象在服役。”
诗泽有些醉意,比手画脚地说:“你那算什么?我对她百般呵护,巴不得把我的心都给她,可她却喜欢别的男生,当着别人的面羞辱我。你不知道,从来都没有人羞辱过我,我恨她。”
女孩一手拄着桌子,诗泽也站起来,女孩的一只手搭在诗泽的肩上,笑笑说:“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交个朋友,我叫许佳。”
诗泽说:“我的名字很好听,诗泽,诗——泽。”说着把头往许佳凑近。我急忙把他拉开,许佳摔倒在椅子上,她的手扫过桌子将瓶子扫落在地成碎片,只听那女老板在屋内嚷:“你是不是不想做了,明天就给我滚!”我掏出五十元塞在她的手里然后就走了。
我们回到旅馆,那男子说:“你们是不是想死在外面,我可以不负责的。”我看了看到门后的木板上写着:“十二点,关门。”干巴巴的几个字,谁又知道你是不是刚刚弄上去的。他还在一连串唠叨,我骂:“你给我闭嘴。”我将木板踢飞出去撞在了门上一声响彻。我没等他发火就上楼了,到了楼上他还在说,我又说了声闭嘴,一脚将垃圾箱踢下去,他才乖乖静下来。
风还在吹,床头的那窗子似乎坏了,扑嗒扑嗒地响着。此时我的心就象是被挖了一块,无论怎么填补都还是空虚,象这扇窗子扑嗒扑嗒地响着。
第二天下午,我们又来到了这店,许佳还在服务客人,我看到她手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知道昨晚她被打了。许佳走过来说:“你们来做什么?今天吃东西我可不请客。”
我说:“别想那么多啦,我们来接你回去啊,你不想回去?”
许佳笑着说:“你们带我回去?好笑,即便我回去了,我爸爸妈妈他们也不要我,我不回去。”
她转身要走,诗泽说:“你刚上高中,将来的路还很长的,你何苦要践踏自己在这里受别人的冷言冷语和毒打?走吧,没什么留恋的,回去后我相信你的爸爸妈妈会很高兴的,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许佳进屋去了,诗泽叹气说:“我看我们的好心都被别人当作驴肝肺,算了,脚长在她身上,她要是想走早走了。”我们拦了车子,许佳从屋里跑出来,手挥舞着衣服大声喊着:“臭婆娘杀人了,快跑。”女老板手里提着锅铲追出来,客人都纷纷走了。许佳上了车对司机说:“我要回家,快开车。”
诗泽忍不住问:“你不是不回去了吗?为什么又上车?”
许佳说:“我在一秒钟前是要去拿我的东西,一秒钟之后我要臭婆娘破产,所以我才上车,在这一秒钟我想通了我要回家。”
诗泽替自己开脱说:“哦?你理由一大堆,没有一个是正确的,懒得跟你说。”他们相互瞪了一眼,各自把脸转到一边。
司机突然问:“要去哪?”
许佳惊愕喷了他一句:“废话,我刚才不是说了——回家。”
司机关闭车子,火火说:“下车,我不载了!”
许佳跟他较上劲:“你哪根神经发楞?车子没油还是你脑子进水?”司机没说话。诗泽把她一把拉下车,许佳站在尘灰里大声叫:“车钱不要了?神经,谁会跟钱过不去。”
诗泽说:“这下你满意了?这里人烟稀少,恐怕我们要在这过夜了。”他把气撒在许佳上:“你说你这人怎么会这样,大大咧咧的,一遇上你就只有倒霉的份。”
许佳瞪了他一眼走到我前说:“大作家,你来评评理,这是我的错吗?”我怎么知道,把话都吞在肚子里。
我坐在石头上,许佳在我身边坐下,她一直盯着我看,我对她说:“你看着我我会脸红的。”
许佳说:“我们做个约定怎么样?”我倒挺好奇的,她说:“回去后,我会听你的话跟我爸妈讲和,但是你要做我的徒弟。”我愣在一边,没想到她会打劫我的身份地位。
“为什么?我不能做你师傅吗?”
“我发觉你很内向,我呢——开心果一个,我会把你培养成一个阳光男孩。”她的理由还挺站得住的。我说:“不必了,我们班上那么多,我才不要做什么阳光男孩。”
“你不懂,现在的社会只有才华不会推销自己是落伍的。”
诗泽说:“允霜又不是拍卖品,以他的才华横溢打头牌,哪个单位不要他那是他们的损失。就你这德行还想做他的师傅,自不量力。”
我答应她:“好,只要你回家去听话,我做你的徒弟又有何不可。”诗泽没话说被许佳瞪了一眼,自己蹲到一边。
我们坐上火车回学校去了,这次面临着会考,我到宿舍时还没有人来,教室里也没人,我便坐下来看书。无意看到我左手拇指上的疤痕,弯弯的,里面象是塞满了空气,大致的轮廓那么清晰,我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看过它。
那天,我骑着单车到城里给涛楠买生日礼物,在店里七挑八选,眼看时间就快到上自习的时候,我骑得很快。在路上我撞在路边停放的车上,单车在地上无辜地摇摆着轮子,我提起车就往学校跑,回到学校才知道我的手指破了。几天后就留下了疤痕,里面空空的象堆满了空气。
也许这也是我的一个宿命吧,一旦我把自己放置在情感中我就得去记住所发生的一切,一个情节都不能少。
这个期末,我和涛楠留在学校。城里的灯光灰蒙蒙的洒在地上,象在等待一个可以依靠的有缘人;路上行人依稀,车子依稀。
我们走进一家小吃店去吃面,涛楠突然说:“你看你后面那个是不是严碧?”我把头转过去看什么也没有。我奇怪地看了看他,仍然低头吃面。我吃了一口面,我的腮感觉酸溜溜的,涛楠在哈哈大笑,原来他在我的碗里放了醋。我提起醋瓶想朝他碗里倒,他却起身跑开。我们在桌子边绕来绕去地追逐,不小心把桌上的面粉打倒,我们的脸上都白了,老板娘瞪着眼看我们,涛楠拉住我就往外跑。洗尽面粉后相互看着笑了起来。
“再过一天就会考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我禁不住问他。
“不知道,感觉还是空空的,没有心情去看书。”涛楠看着我,“你呢?”
我说:“马马虎虎就行了。”我只是不想打击他的信心才说得含糊些。
他笑了,我也笑起来。又是死寂的沉默,如同冰冷的河流,不透一点声息。
涛楠问:“你有没有喜欢上哪个女孩子?”
“干嘛问我这个?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已经……”我指着他说。
他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跟她在一起很开心,没有她陪着会想她。”他这么一说,我已经猜到是谁了,他又问我:“你有这种感觉吗?”
我问自己,我那叫依赖。
“没有。”这是个事实,“我这个人没钱没地位,一副穷酸相,谁见了我都会指手画脚议论大半天,哪个女孩子敢喜欢我,我都会替她担心啊。”
“撒谎,你知道吗你这人撒谎时有点野蛮的感觉。”
我们就这样坐在车来车往的街头,看着路边灯光闪烁着不同颜色,看着行人渐渐稀疏,最后一个也不留,等待着流星在天空划成一道圆弧最后堕落。
破晓的东边已经起风了,吹破了覆盖的云朵,沉淀着种种宁谧,只看到满天飘飞的雪花滚成了雪球,最后折射成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