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早上,夜色终于踏上了去魔都的火车。
别离的前一晚,我和夜色一直聊到后半夜两点多,可关了灯后我却丝毫没有睡意。
脑海中回想着夜色整晚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滔滔不绝的跟我讲述着等她攒够钱回来以后,会过上如何如何幸福的日子。我心里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实在不忍心她再重蹈覆辙,可既然已经答应了她,只好附和着点头,假装认可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更何况我心里清楚一点,她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打算,真心想和我拥有一个真正意义的家。
心中除了不舍与可怜外,还伴随着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是一种自尊心遭到强烈打击后,无力反抗又心灰意冷的感觉。年少的我当年确实没有买房子的能力,可一想到心爱的女人明天就要离你而去,为了你千里迢迢跑到一个陌生城市做着他人眼里“特殊职业”的时候,瞬间就觉得自己真的好无能,好没用。
几乎整个后半夜,我都在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中度过的。
那天早上我记得非常清楚,其实我本来就没睡踏实,但一直闭着眼睛保持着一个姿势。虽然我全身一动不动,但内心早已如一条在惊涛骇浪中摇摇欲坠的小船似的,左右前后随海风摇摆着,上上下下随浪花起伏着...
耳边不断传来高跟鞋在屋内来来回回的走动声,听得我的大脑简直乱极了。在一声皮箱拉上拉链的声音后,夜色走到了我旁边。她欠着身子用依旧冰冷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感觉她整个手臂都是微微颤抖的。
一分钟后,终于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关门声。
我猛地起身,没穿拖鞋就跳下了床,踮着脚透过一侧没有冻冰的玻璃窗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难受至极,失落至极。
我多想打开门直接奔向她紧紧抱在怀里,我多想收回同意她去工作的承诺,我多想说一句《喜剧之王》里那句经典台词——我养你啊!
再多的想法总归是想法,我的瑶儿还是走了。不是我不想送她,而是怕我俩受不了离别时那种肝肠寸断的痛苦。
我盘着腿从新坐回床上,手中拿着夜色给我买的电话来来回回的看着,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喊她回来。手中的烟一根接一根,我眼神空洞,茫然着盯着茶几上的二手录音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因为吸烟过猛,我被呛得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将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按下夜色的号码并拨了过去。
“滴...滴...滴...滴...嘟嘟嘟嘟...”一轮呼叫结束,夜色也没有接起电话。
我心想糟了,该不会是她已经坐上火车离开了吧。我顾不及穿袜子和外裤,只穿着毛裤和棉袄以最快的速度跑下了楼,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而去。
坐在车上的我仍旧一次次的拨打着她的电话,心里暗暗着急,你倒是快接啊,你快接啊我的瑶儿。
下车后我直接扔给司机十块钱,不等他找钱就向候车室以最快速度飞奔了过去。手中的电话在第N次拨打的后,终于接通了。
我声嘶力竭的大吼道:“媳妇!媳妇!”
伴随而来是“呜~~~”的一声火车汽笛声,那一声在我的记忆中真的好长好长,好长好长。应该可以算作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持久的汽笛声。
“喂,老公你醒啦。看你昨天睡得晚就没忍心叫你,咋啦你想我了?”夜色的语气倒是显得很随意。
“你已经走了?”
“啊,火车刚动,还没出站台呢。”
我立马挂断电话,不顾两个检票员的阻拦,跳过栏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月台。
可当我来到月台的时候,却连那列载着夜色离去的火车影子都没看到。
“C你妈啊!!!”我大声的骂着,然后将脚下的鞋脱下来,用力向火车开离的方向扔去。我光着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痴痴地望着列车远去的方向。
手中的电话再次响起,我迅速按下了接听键。
“刚刚掉线了?”
“呼~~~呼~~~”我大口的喘着粗气,根本没力气说出话来。
“嗯?你咋啦?”
“呼~~~呼~~~”
“咋喘得这么厉害,你到底咋地了老公?”
“没...没事,对不起啊瑶儿,我...我没来得及...送,送...你。”
“哎呀没事呀,我还以为啥事呢。我问你咋喘这么厉害呢?”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空气,缓缓得吐了出去,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
“喂,喂,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听到嘿嘿,媳妇我想你了。”
“嘿嘿,其实我也是。”
“......”
“好了我不跟你说了啊老公,车上信号不好...我到了那边就给你打电话,你放心吧。”
“等下。”
“怎么啦?”
“瑶儿啊,一定要记得回家的路,我在家里等你!”
“嘿嘿损样吧,我知道啦老公,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想你哦拜拜。”
“拜。”
刚挂上电话,一个穿着制服的站内工作员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另一个则死死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像犯人似的被推搡进了候车室大厅旁边的一间办公室。我再三解释着因为着急才出此下策,被一通安全教育后终于被撵了出来。
原来开始他们看我的行为以为我是个神经病呢,幸亏我腿长跑的太快,不然还不等和夜色的电话讲完早就被拿下了。
我光着脚丫穿着毛裤走出候车室,想想再进去找回那双鞋已经不太可能了。我不惧寒冷的走向马路,一路上所有旅客都像见了瘟神似的纷纷躲避着我,几个年纪较小的女孩一边偷笑一边把头扭了过去,互相的窃窃私语着。
打车回到家中,我坐在椅子上将双脚搭在暖气上,此时通红的双脚已经没有了知觉。
我心中依旧不能平静,还在暗暗后悔着。心想着如果早几分钟打电话,如果早几分钟赶到火车站,如果跑得再快些的话,就能挽留住夜色,让她永远的留在我身边。
当晚,我终于为我的鲁莽和冲动付出了代价,我发烧了。
费力地翻出两片夜色上次发烧吃剩下的感冒胶囊后,我蒙着大被昏昏睡去。一整夜都感觉到脑袋昏昏沉沉的,嗓子和鼻子也阵阵火辣辣的疼,全身的骨头节跟散架了似的。
当我睡醒后,天色已经大亮。想起了今天还有培训课要上,我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去不了了。我努力地尝试回忆刘经理办公室的电话,想打电话请个假,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号码。
我一时没了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再次麻烦我的好妹妹李茁了。实在难受的下不了床,只好用手机给李茁打传呼。至打我有了手机后,除了夜色以外我没给任何人打过电话,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其中包括我的母亲。
李茁回了电话,听语气她已经完全忘了上次因为夜色我跟她吵架的事。简单的询问了我病的重不重以后,便答应中午放学后就去公司帮我请假。
放下电话后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枕头旁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媳妇你到了?”
我闭着眼睛接起了电话,以为这个我的号码只有夜色知道,一时忘记了上午打给李茁的事情。
“哈哈哈哈,还整个媳妇,是我啊大鹏哥。”
“奥,奥,妹子啊。”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马上坐直了解释道:“我发烧烧迷糊了,刚刚做梦了。”
“哈哈,谁信啊?做梦就能梦到娶媳妇儿啊?”
“真是烧迷糊了妹子,你帮我请假没?”
“请了啊,可是我去你屋里找你看你没在那啊,你现在在哪呢?我看你行李什么的都搬走了啊。”
我脑袋嗡的一下,感觉瞬间清醒了不少。心想这下可完了,这要被这小丫头知道我在外面偷偷跟女人租了房子,一定会告诉她母亲,而她的母亲也一定会告诉我的母亲。想到这里,我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我那啥,我吧,我在我朋友家了。”紧张之下,我只好凭嘴编造出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朋友”。
李茁马上疑问道:“朋友?啥时候认识的朋友啊?男的女的啊?”
“喂,喂,这咋听不见了呢,啥破电话啊。喂?”我故意装作手机信号不好的样子,匆匆挂断了电话。
过了会儿对方再次打过来,我想应该不会暴露就再理会。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过饭的我浑身无力,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睛,从咽喉一直到鼻子的疼痛感骤然增加了几倍,那种感觉好像被人用锯子锯断了喉咙似的。我尝试叫了两声,发现嗓子已经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强忍着难受起身上了趟厕所,可刚尿到一半儿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
我以为是夜色到了魔都后报平安的电话,一着急竟然尿在了裤子上。这真应了那句话,人要运气不好的时候放屁都砸脚后跟,吃糖饼都烫后脑勺。
我随意抓过擦脚的抹布擦了擦裤子,几步走到床边接起了电话。就在我刚刚想要发声的时候,忽然电话那头传出一阵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喂?你好。”
“......”我没敢出声,竟然是春丽打来的。心想完了完了,一定是李茁告诉她的号码,这丫头真是我的克星啊。
“你好?请问你认识孙大鹏吗?”
听春丽的语气后我松了口气,显然她还不知道我就是这电话的主人,以为我是借用别人的电话呢。
“喂?你说话啊,我是他家人,能麻烦让他接下电话吗?”
当听到家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浑身一抖,吓得马上挂断了电话。
本来这段时间我已经渐渐地有选择性的遗忘了春丽,除了上次向李茁借钱的时候提到一次后,从内心我已经接受了和春丽已经彻底结束了。我想我和她永远都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