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开始在意脸了?”
徐镜目光闪动着,直白地表露不满,牢牢攥紧衣领的手腕翻转,紧接着手臂突然发力,可怕的力量爆发将身处发育期的少年身体提领起来。
横眉冷目,鼻梁紧皱,嘴角下垂,微微抽动,一股令人难以琢磨的情绪,正在暗中悄悄酝酿。
什么鬼问题,谁不是为一张脸活着。
有毛病!
这是陈清对徐镜最直观的看法。
这家伙多半蛮横成习惯,常年在戏剧社为非作歹,作威作福,欺男霸女,真是飞扬跋扈到极点。
人一旦在天上飘久了难免不知轻重,产生可以脱离地球引力的错觉。
这时候需要来自社会的铁拳教育,遭受现实毒打才能认清一个现实,人是不会飞的。
当然,这一切有一个大前提。
陈清下意识瞄一眼单手拎起他的胳膊。
众所周知,演员拍动作戏全靠威压和特效。
像徐镜这种非青蛙人身材,手臂充其量只能说匀称,发力时看到一点肌肉线条,单臂轻松举起一名成长期少年的体重,潜藏的力量未免有些吓人。
打肯定是打不过,这股可怕的蛮力源头到是值得研究。
来回打量,在挽起的袖口发现端倪。
大概是肱桡肌位置,卷起的衣袖下有道时隐时现的黑痕,看样子多半是数纹。
“你很在意?”注意到陈清眼神的变化,徐镜语气冷漠。
质问的口吻,再次拉回视线。
两人首次对视,瞳孔聚焦。
紧接着,便留意到徐镜反常的表情。
那是以愤怒为基底,加入惋惜,诧异,疑惑等佐酒,中和摇晃,调制出杯的鸡尾酒,从威士忌酒杯中飘散出的气味,差不多如此。
如果说男人像一杯酒,是伴随人生曲折,不断混合,发酵,酝酿,提纯,最终沉淀下的佳酿。
徐镜大概处在第二,第三步骤之间,已然成熟,所以飘出了酒香,距离推向市场,少了那么点味道。
因此,尽管极力掩饰,眼神未透露多余信息,面部表情的短暂失控依旧暴露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也是个演员啊!
心生这样的感慨。
不单陈清在演戏,徐镜也在演戏。
这哪是双簧,从头到尾分明是一方试图跳过另一方独奏。
要说怀疑,未免有些多疑。
说是多疑,那么恰到好处。
一场考试!
最佳的理解,是徐镜教考陈清。
他很在意陈清,
并死死盯着陈清。
“废话,谁不在意脸。”
这句理所应当的回答,正要脱口而出,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真是没想到,在精神领域与陈清紧密沟通的人不是家中父母,不是死党好友,而是面前这位负面评价缠身的课余社团部长。
旁人只看到了数字消失的表象,惊讶于外观变化。熊思涛尝试深入探究,从心理层面出发,只可惜选错了方向。
唯独徐镜不偏不倚直切命门,站到了少年紧闭的内心大门前。
所以,才会一进门就问出外人看来难以理解的问题。
你开始在意脸了?
反过来说,徐镜所认识的陈清并不在意脸上的数纹。
这怎么可能?
明明很在意才对。
少年最大的烦恼就源自覆盖半边脸的数纹。
他一定知道什么!
陈清与徐镜,这两人关系非同一般,超越普通友谊的范畴,哪怕平时接触不多,更谈不上亲近,却在彼此交心。
任谁都无法猜到,真正了解陈清的人会是徐镜。
并非每个人都能遇到如徐镜这样的角色,陈清无疑是幸运的,在懵懂的人生开启之际遇到了徐镜,找到能够袒露心扉,寻求建议的地方。
这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对于陈清来说意外的棘手。
所有关于徐镜的信息,连同脸上数字纹身的秘辛一并消失。
之前总觉得记忆里缺少了某些重要场景,如今看来被删减的片段就是与徐镜相处的经历。
这一句台词怎么接?
成了眼下最大的难题,也是陈清接手新身份以来遇到最窘迫的境地。
真是的,大好青春不去谈恋爱,非要牵扯些gay里gay气的情义。
常言自闭少年问题多,回头再看,所言非虚。
日常状态的陈清所表现的开朗是伪装,留给身边人积极乐观的假象,骗过了很多人,包括熊思涛在内。
然而自闭才是真相,唯一看穿这层伪装的人正是徐镜。
其他人可以接受陈清因为丑去洗面纹,唯独到了徐镜这里不行,因为他知道从前那个陈清可以走出丑陋的画牢。
“快说!”
没等到回答,变得急躁,徐镜近乎用吼的方式催促,一边攥着衣领的手慢慢加重力道,领子跟着向上收紧,勾住脖子,勒得陈清有些喘不上气。
你就算这么问,可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这家伙到底和过去的陈清有过怎样的交流?
聊到哪,何种地步,深度如何,一概不知。
彻底被难住了。
一点线索没有,却要精确模仿,那个擅于伪装的陈清只暴露在徐镜一人面前真实本质的样子。
旁边的部员见此情形担心出事,上前劝阻,被徐镜用眼神逼退。
再回头,徐镜的面部表情得到控制,与眼神完全同步。
怒意有增无减,惋惜,诧异,疑惑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稍纵即逝的失望,马上就恢复正常。
失望。
他居然会失望?
陈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两世为人的阅历,以及职场闯荡积累下察言观色的本事,确信那股情绪就是失望。
失望源自期望。
徐镜对陈清寄予厚望!
他是引导陈清走出面纹阴霾的关键人物,再联系到潜意识中的畏惧,这份期望想必相当沉重。
而清洗面纹等于前功尽弃,这是对徐镜最大的否定,所以他才会如此愤怒。
沿着这个思路推敲下去,许多疑点有了合理的解释,零散的碎片捏合,如拼拼图,被掩去的画面重新浮出水面。
终究是一壶未满年份的酒啊。
酒香四溢,恰恰缺少沉淀,部长大人可还嫩着呢。
“只是想着到了该尝试这种风格的时候。”收起不该有的唯唯诺诺,坦然做出回应。
陈清看穿了剧本。
眉宇间的乌云悄然消散,徐镜似乎接受了这个答复,手腕一松,臂膀卸力,随手一挥把陈清甩到墙角。
“无辜缺席,去做杂务吧。”
部长的权威一如既往,教训不听话的组员,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