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哲失联的第二天,惊动了方老爷子。方建宏坐在书房中央的红木座椅上,前面摆放了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身后的整面墙则放满了藏书。他阴沉着脸,望了望旁边的汝窑花囊,里面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
“让人把这些花儿给换了,不吉利。”他开口道。
“是,马上换。您看换成向日葵如何?”权叔是方家宅子里的老人了,哲少的母亲就喜欢向日葵。方老爷子点点头,权叔便退了出去,而坐在旁边的方伟业和闫丽珺则大气都不敢喘。
“丽珺,你进方家也有十几个年头了吧?”方老爷子喝了口大红袍,不紧不慢地抬头向她问道。
“是的,爸。”
“那看来确实是日子久了,把家规都给忘了。”
“没有,爸——”
“你先不用着急解释,没忘就好。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当初是怎么踏进方家大门的。”
“爸,我知道您一直都容不下我,也不喜欢我曾经在娱乐圈浸染过。但是这些年来,我也没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即使有好的剧本,我也都推了。”
“可你不是还打算带着明哲上综艺节目吗?准备在真人秀都秀些什么呀?难道方家少奶奶这个角色还没让你过足戏瘾?慈善之夜抢占C位还没让你出尽风头?”
“爸,您别这样说丽珺,她也是想帮宏基做宣传。”方伟业见屋子里有些火药味儿,赶紧出来打圆场。
“宏基不需要这样的宣传。还有你,当初让你成立助学基金会,是让你去资助贫困学生的,不是让你去勾三搭四泡五六线小明星的。要不是你和悦榕离婚,导致苏家撤资股票下跌,宏基还需要你们去做这样的宣传?”
“爸,都陈年旧事了,您何必再提?况且苏悦榕是什么心性?她当初死活要离婚,我又有什么办法?”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旁边这个女人挺着个大肚子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咳咳咳——”
见方老爷子一阵咳嗽,方伟业赶紧一个箭步跨上去,从抽屉里拿出药丸让方建宏服下,再用手从上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好帮他把气捋顺,“爸,您高血压不宜动怒,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次次都是这么几句话,骂也骂了,也该消消气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逸哲永远都是我们方家的嫡长孙,总之活要见人,死......死......我年纪大了,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气归气,目前还是要赶紧找到人。
“爸,请您放心,逸哲是我儿子,我比您还急。已经派人去找了,查监控,是去了珠海那边的一个小渔村。只是现在是台风天,而且这个‘天鸽’来势凶猛,车根本没法过去。”
“是的,爸,您就别担心了,吉人自有天相。”闫丽珺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巴不得方逸哲永远都不要回来。
“你这句话倒是说对了,吉人自有天相。还有,赶紧找到小辉,天涯海角也要把他给我揪出来。”
“是的,爸。”方伟业自己的两个儿子怎么会不清楚,若是逸哲回不来,就凭明哲现在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怕是日后也做不了宏基伟业的接班人。
这边方逸哲也联系不上任何人,他从来没有刻意去记过谁的电话,唯一记得的,就是他母亲苏悦榕的电话,而这个电话却又是他最不愿意拨出去的。如今母亲已皈依佛门,常年居住在榕华寺,不问世事,六根清净,实在不便叨扰,就连出车祸的事,他也都让人一直瞒着她。
“电话打通了吗?”听见开门声,方逸哲知道是丁思雨回来了。
“没有。”丁思雨摇摇头,“上网只能查到前台电话,你说的那两个亲戚,人家前台都不愿意帮忙转接过去。都这么大个人了,连自己爸妈的手机号码都记不住,还要去找亲戚帮忙。”
“这个前台回去就得换掉。”方逸哲小声道。
“你说什么?听不清。”丁思雨疑惑地走过去,顺道给他倒了杯水。
方逸哲摸索着接过杯子,“谢啦。我是说你觉得一个准备要离开这个世界要将所有一切都通通忘掉的人,会去刻意记住谁的号码吗?”
“原来你是真的要跳海自杀?那你之前还一直否认。”
“之前要面子嘛,不过通过你给我灌输了很多人生大道理之后,我现在又不想死了。”
“那就好。得了抑郁症其实也没关系,只要你积极接受治疗就好了。虽然你的眼睛是看不见了,但是你可以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以后你拿到了哪样东西,我就告诉你它的形状和颜色。”
方逸哲本想说不必这么麻烦了,我只是车祸后视网膜脱离,加上颅内出血导致视神经受到压迫损伤,所以只要手术后服用滋养神经的药,再定期复查,就能重见光明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却是:“好啊,以后你就当我的拐杖。”
“那可不行,我以后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说来听听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方逸哲半倚在沙发上,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声音发出来的位置,想象着她现在认真的模样。
“这个暑假过后我就要去学校报到了,虽然可能要半工半读,但是既然已经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就一定得认认真真地把书念完。”
“不错,态度认真,很有想法。”方逸哲用手指指她,算是给予了肯定。
“其实我还要谢谢你。”丁思雨有些不好意思地翻着手中的杂志。
“谢我什么?”
“也没什么啦,就是本来我是为了躲避追债的人才躲到礁石后面的,没想到潜下去之后就看见了你。”
“所以想也没想就把我救上来了?万一我是坏人呢?”
“当时也来不及想那么多,把你救上来之后才发现原来你的眼睛看不见,而我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台风来了却把你一个人丢在沙滩上。”
“那跟谢我又有什么关系?不是应该我谢谢你才对吗?”
“嘻嘻,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丁思雨笑着拿出了一枚紫贝壳,“你猜猜我在救你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难不成看见了一只大鲨鱼?”
“你把手心摊开。”
“哪一只?”
“随便,就左手吧。”说完丁思雨抓起他的左手,把紫贝壳轻轻地放在了方逸哲的手心上,“摸摸看,感觉到了吗?”
“还以为是什么稀罕之物。”方逸哲一摸便知是只贝壳,“在海边捡到贝壳的几率非常大,你若是喜欢,我可以让人送你一箩筐。”
“你就吹牛吧,这可是数量稀少极其罕见的紫贝壳,它是深海贝,一般不会出现在浅海滩,我猜应该是台风把它带过来的。”
“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许愿了呀。”
“也就你这种小女生会信。”
“算了,我原本还想分你一半的,既然这样,把紫贝壳还我。”
“给你。”方逸哲把紫贝壳递了过去,“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记得掰一半给我,对了,我要那片大的。”
“真是的,都一样大啦。”丁思雨冲他做了个鬼脸,“好好收着。”
“一定。”方逸哲用手指细细摩擦着手心紫贝壳上的纹路,“这个,算是定情信物吗?”
“定你个大头鬼啦。我只是觉得你可以试着许个愿望让你重见光明,好去看看大海蓝和天空蓝究竟有什么不同,万一真的实现了呢?”
方逸哲捂着肚子笑到不能自已,他堂堂英国剑桥大学建筑系高材生,难道还分不清蓝是什么蓝,“除了大海蓝和天空蓝,我还知道很多蓝。”
“诶,你知道就知道嘛,至于笑成这样吗?”
“好啦。”见丁思雨有些生气了,方逸哲便说道,“那你也可以笑笑我呀,比如我就不知道原来粥还可以做出那么多种口味。对了,你中午做的意面也不错,里面放了什么?有股特殊的香味儿。”
“放了迷迭香,没想到琴姨这儿也有种迷迭香,我就去摘了点儿新鲜的叶片来做调料。”
“你是说你之前也有种迷迭香?”方逸哲没想到她还会种香料。
“是啊,阳台不仅种了迷迭香,还种了罗勒、薄荷,我妹妹可喜欢吃我做的料理了。”
“原来你还有个妹妹。”
“那你呢?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个弟弟。”一个不学无术,只会飙车泡嫩模的弟弟,方逸哲不是很想聊这个,于是转移了话题,“对了,我们晚上吃什么?这会儿倒是觉得有些饿了。”
“那要看看这里的冰箱还有什么,我现在下楼去厨房转转,你在这儿等我。”
“好,我等你。”
方逸哲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和筋骨,虽然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但是闲来无事逗逗她还是觉得蛮有趣的。她跟他过去认识的女生都不太一样,至少周围没有一个像她这样会做饭的,而且也不像她这样,嘴上说着狠话,却又那么懂得照顾人。真是个奇怪的丫头,阳台不种花草种香料?有意思。哦,对了,回头要好好问问她,为什么要躲债?难道又是欠了别人房钱?
丁思雨也发现了方逸哲的变化,这块冷冰冰的大理石这两天竟然超级爱笑,该不会是泡在海里的时候脑子进水变傻了吧?不过傻也总比凶巴巴的要好,要不是因为他看不见,她才懒得管他,脾气差又爱使唤人,还敢取笑她,一点儿也不懂得感恩。切菜的时候丁思雨抬头看见案板上放着的红色朝天椒,狡黠地笑了:方逸哲,你等着,我给你做好吃的,一会儿给你做个超级美味的咖喱牛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