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蹊跷啊!”
挂完骁墨的电话,暴乍半眯着眼睛,望向那座金色大鸟雕塑,同时动作流畅地从左边裤兜摸出一根烟,用嘴轻轻衔住。
就在摸索打火机的空当儿,怪兽布偶从他左边腋下滑落,暴乍一个趔趄,左手没接住紧跟着就用左脚接——给自己来了个大劈叉,左脚外侧把布偶踢飞出去三四米远,掉在地上滚了几番。
强忍着疼痛,暴乍慢慢悠悠地站起来,一步一个斜楞地走过去,弯腰把布偶捡起来,夹在腋下。
折回来时,猛然瞧见红衣男人正面朝他这边走过来,看神态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暴乍心里一紧,心想来者不善。
他便杵在那里不再动弹,嘴里还衔着那根未点燃的香烟。
这男人极其肥胖,走起路来像个灾难艺术家胡乱拼凑的灾难性装置品。
红衣男人的绿色皮鞋“点”在大理石台阶上,发出嗒嗒的脆响,打破了午间的宁静。这清响也让暴乍昏沉的脑袋瓜儿变得清醒活跃起来。
红衣男人斜眼瞅着面前这位年轻人,貌似认出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于是一改刚才的傲慢表情,眨着他特有的狡猾大眼睛,以他特有的圆滑腔调招呼道:
“小伙子,在这儿干啥呢?”
暴乍警惕道:“你谁啊?”
“你好,我姓蔡,很高兴见到你!”胖男人笑着自我介绍。
“有多高兴?”暴乍问道。
这个姓蔡的红衣胖子差点就笑出猪声,估计是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回应惊艳到了。
“呃……你看,我有多胖,就有多开心!”蔡胖子本想回击一下,没想到根本不出效果,便回到正题:
“小伙子,你到这里来是做什么呢?”
“做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暴乍多少有点口气强硬地回答他,没有面对长辈时该有的尊敬。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来这里是要干啥。”胖男人凑近暴乍,用一个黑色金属打火机给他点烟。
暴乍看清了打火机上的雕花纹饰,那是一只传神到跃然欲出的红色蜘蛛。
点完烟,蔡胖子又上前一步凑在暴乍的耳旁小声说道:
“你女朋友失踪了,你在找她。”
“您是怎么知道的?”暴乍开始表现出一些尊敬。
“唔……这个么……本人总是那么消息灵通。”
想到自己对卜卜的下落一无所知,暴乍不禁皱了皱眉头。不过他很快就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左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对这种情景习以为常。
他开始变得镇定自若,这种镇定自若是不自觉的,跟他的年龄极不相称,里面也多少带着一丝冷嘲热讽。
首先,暴乍并不觉得面前这个肥胖的、穿衣品味如此低劣的中年男人真的知道事情的真相。
再说了,卜卜也并没有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即便是在那个月圆之夜,卜卜主动依偎在了暴乍的胸膛上,她也没有吐露任何一个带着爱意的词汇。
哪怕一个也没有。她只是发癔症似的说着一些不明不白的、前后不连贯的呓语。
她说他们两个绝不能走到一起,她还说这是为了他好:
“如果有什么意外,也不要来找我。”这是那天郜卜卜对暴乍说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女朋友”一说纯属扯淡,这个胖男人明显不清楚他俩的真正关系,估计是道听途说甚或是有什么图谋,亦或是设了什么圈套等着他钻进去也说不定。
暴乍心思一片澄明。
到目前为止,一切还都在掌控之中。
“她出了什么事?您怎么会知道我的来意?”
“孩子,你不用跟我这儿装傻。她可是郜石天的亲女儿!”红衣男人激动起来。
在魁都,甚至全世界,郜石天这个名字都是响当当的。所有人都知道郜石天是辉石制药集团的老总兼形象代言人。
当然,还远不止于此。
郜石天是抗击天空之子的老英雄,说是老英雄,相比他的年龄他可一点也不显老——2504年出生的他,现在足足有268岁,但看起来还像四十岁时那样年轻雄壮有活力。
在2529年的“穹顶之战”中,他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他的贡献被无限制放大,加上他永不衰老的容颜和强健如牛的体魄,以至于很多人都心甘情愿地拜他为“神”。
一众脑残粉从他的制药公司争相高价购买药品回家供奉,以此代替了上香拜佛,成了跟养鸡一样的另一个新风尚。
“旧神”都有谁没人再关心了。
周边国家也争相效仿,并迅速蔓延至全球各个角落,几大宗教面临灭顶之灾。
“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也不关心这些!”暴乍一脸的坦荡。
“这不怪你,现在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狭窄的世界里,每一个领域的信息量都在以指数级的速度飞速暴涨,人们不再关心也没有足够精力去关心别的什么了。但是,毕竟我们还关心我们所爱之人,你说对不对?”
说完,红衣胖子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关心任何人,就想知道她的下落,仅此而已。她在哪里?麻烦您告诉我。”暴乍心里憋着一股气,哪里听得进这些泛泛空谈。
胖子自顾自说着,似乎完全不理会暴乍在说什么。
“我们遗忘了太多东西。蛇雾让我们遗忘了太多真正的历史和伤痛……”
这话,让暴乍听得一头雾水。
“蛇雾?什么伤痛?你在说什么?”
红衣男人抬头望向被建筑物阻隔的天空,陷入奇妙的沉默。
打破死寂的,是突然而来的长长叹息声,接着他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指着大街上的行人怅然说道:
“小伙子,你看啊!天气一放晴,大街上的人们比过新年还要热闹,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真的很容易满足,太容易快乐起来了!帝国应该大力投资研发天气控制器,经济状况不好的时候,就下点雪,放点晚霞、彩虹啥的,人们就像被哗啦棒迷惑的婴儿一样,啥烦恼都忘啦!”
暴乍虽然内心认同,但还是没有好气儿地回应眼前这位陌生人,说道:
“这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
“孩子,不要再去找她了,听我一声劝,离她远点!”
“如果我偏不呢?”
“哈哈!那与我无关,我只是个传话的。”
“您不是蔡老板吗?”
“我不会傻到掺和进你们的恩怨里!”蔡老板突然激动起来。
“恩怨?据我所知卜卜无父无母,突然冒出个父亲,我和那什么郜石天素不相识,哪来什么恩怨?”暴乍头脑陷入一片混乱。
“郜石天不是神,他是恶魔!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蔡老板惊恐万状,疯癫地举起双手舞动着,突然面部开始抽搐,“离他……远……远点儿!离……他……”
“离他……远……远点儿!离……他……”
说着,蔡老板扭身便要走。
然而,刚走两三步,他就像突然被切断了电源的机器人一样,整个瘫软掉,身体直愣愣向前扑去。
他的脸部重重地砸向第一个大理石台阶儿,发出折断干燥树枝般的清脆响声。
暴乍不禁担心起,他的鼻梁和颈骨会不会因此而撞断。
不一会儿,那黄皮肤与白色大理石之间,正不断涌出山茶花般鲜红的液体。液体向那肥大的红色衣服爬去,宛如小溪汇入大海般踊跃。
暴乍看到眼前这诡异又惨烈的一幕,瞪大了空洞的双眼,整个人定在了那里,久久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