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8日
林亦雪和林浩曾给耿兰英取过一个外号,叫“赌神”,这件事是两兄妹十几年的生命中达成的仅有的几次共识之一,只因为她对打麻将有一种深沉的爱,这种爱在林亦雪有记忆以来就从未变质过。
林亦雪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有一项家庭作业,当着父母的面把当天学习的课文朗诵10遍,然后家长在课文上签字。这项作业,她每次都会故意拖到晚饭过后再做,因为这个时候,是耿兰英的娱乐时间,每次吃完饭,就会约着几个邻居阿姨围坐一桌开始她们的麻将姐妹情,林亦雪抽这个时间朗诵课文,耿兰英沉迷于麻将基本注意不到她读了几遍,有时候甚至才念两遍,她就豪爽的给她把字签了。
在她的记忆中,每年过年的时候,耿兰英甚至可以打整个通宵都不睡觉的。有一年春节,因为耿兰英在麻将馆打通宵没回家,没人做饭,林亦雪和林浩两人只能在家吃霉豆腐下饭,爷爷来家里看到后,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立马去麻将馆把夫妻二人揪回来。
为此,林浩还曾为他妈编过一首歌,只是时过境迁,已记不得当年歌词的内容是怎么唱的,只记得大概的意思就是耿兰英对麻将有多么多么的痴迷。
耿兰英从来不否认自己对麻将的喜爱,但她却认为自己不是爱赌博,仅仅是把打麻将当作一种爱好,这种爱好就像男人对烟的爱好,难舍难分。在她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是几圈麻将不能解决的,如果有,就多打几圈。
这一天是三八妇女节,镇上的妈妈们有半天的假期。
“有没有打麻将的哟,三缺一哟”一到空闲的时候,耿兰英都能第一时间把堂屋的麻将桌组织起来,从一缺三,到三缺一。每次隔壁的李翠花和斜对面的徐雪梅都会很积极的从屋子里跑出来回应,“来了,来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三个人坐在四方桌的三个方向,扯着嗓子向门外幺喝着“打麻将哟!三缺一啦!”,眼巴巴的望着门外姗姗来迟的第四人。长此以往,镇上的少年们给她们取了个名字,叫“三缺一姐妹花。”
三缺一姐妹花的共同爱好是坐在一起打麻将闲话家常,玩的钱并不是很大,但是却可以消磨掉很多时光。
“哎呀,快点快点,就差你了!”沈英从对面慢慢走过来,还没到门口,耿兰英就迫不及待的上前去拉,“你说你真是,每次都要去请你才来。”
四人组局成功,玩法还是老规矩,一轮麻将打下来,妇女们又开始家常里短,今天她们的主题是关于青春。
“老婆,我回来了!”看到林宝贤从门口回来的时候才惊觉时间过得如此快,几轮麻将的时间,一下午就过去了。
“你买的什么?”耿兰英摸牌空隙瞅了他一眼,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手里提着的东西。
林宝贤把手里的袋子朝着耿兰英的方向往上提了提,是一堆菜,正准备说话就被李翠花打趣道:“还能是什么,今天是妇女节,肯定是给你买的节日礼物啊!”一句话引得堂屋里哄堂大笑。
耿兰英向林宝贤翻了个白眼:“切……”
“老林啊,你说你也真是的,今天女人节你也不给兰英买束花儿!”徐雪梅掩着嘴角,话里有点开玩笑似的刻薄,被这么一说,全屋子的人都笑了,林宝贤有点窘迫,站在一堆女人的屋子里,浑身不舒服,心想这些娘们儿,整天闲得没事干。
愣了几秒钟后,林宝贤恶狠狠的瞅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几个人说:“谁说没买花儿了,呐,我买了一堆菜花回来!”说完顺便把手里的菜又往上提了提,讨好的看着耿兰英。
“哈哈哈……”屋子里再次爆发出笑声。
耿兰英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都几十岁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被老婆这么一说,林宝贤像被突然泼了盆冷水,悻悻的低下头往楼梯口走去,隔绝了一屋子的吵闹声,心里叨叨着:”哼,看你们老公有没有给你们买花儿!“
林宝贤走后,话题又继续。
“刚刚说到哪里了?”一轮过后,耿兰英想起刚刚还没讲完的话题。
“说到他去当兵后,在部队交了个女朋友”沈英提醒。
耿兰英瞬间想起来,“额,对对,他去当兵后,在部队谈了个女朋友,那个女的听说还挺漂亮的,两个人感情很好,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那为什么没在一起?”李翠花脱口而出,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惊讶。
“后来他们在部队考大学,他考上了,那个女兵没考上,他把上大学的名额让给了那个女兵,后来哪知道女兵上大学后混得比较好了把他甩了。”
“啊?”李翠花一只手举在半空,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牌,惊讶得嘴巴都长大了,有点难以置信,“那那个女的也太那个了吧!”
“可不是,他妈说他蠢呗!”耿兰英的语气里有点嘲讽,要知道,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出来就意味着铁饭碗到手了,从此以后吃的是国家的公粮。
“那后来呢?”
“后来那女的跟他断了联系,他写了很多的信都没回,他就死心了,从部队退伍后就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耿兰英双眼始终注视着麻将桌上的动态,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风轻云淡得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他当兵回来后,都二十多岁了,在那个年代,一般十七八岁就结婚了甚至有孩子了,他那个年纪还没找到女朋友,家里人都会着急,便给他安排相亲。”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天生的好奇心让她们忍不住刨根问底。
耿兰英用手掩了掩嘴角:“镇上的亲戚给他介绍了很多相亲对象,他都没看上,不是说胳膊粗就是屁股大,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你怎么就合适了?”李翠花劈头一句话,全屋子的人又笑起来。
耿兰英的脸有点泛红,没有理会,继续说:“直到后来他爷爷快要过八十岁生日了,他跟他爷爷感情好,想给他好好的操办一下,但是他爷爷说,如果自己的孙儿不娶个孙媳妇儿回来,就不过这个八十岁大寿了。他才急急忙忙的又相了几次亲我们才认识的”
“你们家隔了那么远怎么认识的?”徐雪梅又问。
“还是亦雪的表婶介绍的,她表婶跟我是初中同学。当时他跑到我们那边去,翻了三座山,全身都是汗,哈哈哈“耿兰英有一瞬间的恍惚,彷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林宝贤的样子,穿着白衬衫,瘦瘦高高的样子,满头的大汗,“再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没多久就结婚了,生了林浩和亦雪。”
妈妈们的那个年代,都是媒人说亲,然后互相见一面,若是父母同意,在征求各自儿女的意见,这门亲就差不多定下了。那时候的女生都很羞涩,在校园里连话都不敢和男生多说几句,更别说牵手了。每次耿兰英看到林亦雪像男生一样跟镇上的几个男孩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时候就会提起他们那个年代的男生和女生的事情。
“翠花啊,你呢,你和你们家老夏怎么在一起的?”中年妇女的话题总是转换的很快,前一刻还在讨论耿兰英的爱情,下一刻已经转移到李翠花身上,这样闲聊的时光,总是能让打麻将变得更加有趣。
李翠花摆摆手,自嘲道:“跟你一样,也是相亲认识的。当时我门家亲戚把他带我介绍给我认识,我看了一眼就不想看了,完全没看上,甚至还有点恶心他。”
徐雪梅随口问了句,眼神盯着手里的麻将:“那后来怎么还在一起了?”
“他天天来找我,约我出去玩,我都没答应,我的那些三姑六婆整天跟我讲,说他人也老实,家里条件也还不错,这样的人嫁得,让我试着跟他交往一段时间,如果最后还是觉得不行就算了,拗不过他们的劝说,我就答应了。”
“后来呢?”沈英抬头看了她一眼。
“后来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心里还是觉得别扭,总觉得他长得磕惨了点,直到有一次,他送我爸爸去火车站,你们知道的,一般送人去火车站哪怕是自己的父母都只会送到站门口,因为没有票进不去,但是他却专门买了一张火车票,提着行李跟着我爸爸进了火车站里面,等到火车检票后,把他送到了火车上才出来,出来的那一刻,累的满头大汗的,看起来傻乎乎的有点可爱,我当时感动得啊,当时就决定了,这个男人我嫁了,就是他了。”李翠花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像极了少女恋爱时的脸。
几个人被逗的哈哈大笑。
相较于耿兰英和李翠花的相亲式爱情,那个年代,徐雪梅和吴山的爱情就显得比较特别了,他们是自由恋爱。
那时候,吴山在部队当兵,徐雪梅在他们部队旁边的一家理发店工作,有一次吴山和几个战友一起去理发店理发,给吴山理发的正好是徐雪梅。当时吴山看到徐雪梅眼睛就亮了,这个女孩个子瘦瘦小小的,皮肤很白皙,长得挺清秀的,一瞬间就动心了,但是那么多人在又不好意思搭讪。
后来吴山隔三差五的就跑去理发店理发,每次理发,都非要徐雪梅给他剪,剪得勤了,头发根本就没那么长,也还是跑去剪,徐雪梅就觉得这个人也太奇怪了,直接就问他。再后来吴山对她表白,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晚上,花园镇的少年们还在上晚自习,小镇的长辈们自己在家吃晚饭。
吴秋秋家里。餐桌上,摆放着几盘精致的菜肴,还有两只高脚杯。
“老婆,今天孩子不在家,我们俩吃一顿烛光晚餐吧!”吴山用开瓶器打开了红酒盖子,然后给徐雪梅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两个人端起酒杯碰了一下。
一杯敬过往,一杯敬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