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随在蓝衫女子身后,入得门来,豁然开朗。
一条青石小径蜿蜒前伸,两侧都是巨大的花圃,一眼望之不尽。
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左边花色以红黄为主似火如荼,右边花色以白蓝为主如月似雪。
花圃中间一条走廊曲折贯穿,是以藤蔓交织而成,上缀万紫千红的碎花。
一只鸟笼悬在左边廊檐之下,笼中无鸟却有啾啾之声传出。
“怎么这么大!”
关梅惊讶道,真不敢相信这一门之后竟然别有洞天,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
“不要走神!”
关涂涂走在中间,小声说道。
“姜伦怎么没来?”秦丘问道。
“哦?是吗?等会儿出来再找他吧。”关涂涂惊愕道。
秦丘觉得关涂涂的表情太假,她肯定早就发现姜伦没跟进来,估计是怕他捣乱吧。
“妹妹,请问你家老爷贵姓?”秦丘彬彬有礼的问道,在他前面隔着关竹关菊,所以声音偏大了些。
蓝衫女子没有回头,轻声道:“我家老爷乃是遁世之人,如今无名无号。”
这女子前言不搭后语,刚才还说他家老爷是当朝名士,此时为何又说无名无姓,这其中定有古怪,秦丘想到此处回头给关涂涂使个眼色,见她也发现其中蹊跷,便道:“总得有个称呼吧。”
“阁主便好。”女子答道。
“阁主?什么阁主?”秦丘自言自语道。
穿过花圃,青石小径陡然变阔,四周景色也大不一样。
左边是篁竹森森密不透风,右边怪石嶙峋假山嵯峨,一注清泉由上而下坠入潭中。
潭里锦鱼无数,颜色各异。
一条小河由潭中出发,曲曲折折折进竹林深处。
一座拱形石桥跨在小河之上,石桥左右共计十二个石柱,柱上刻有十二生肖,惟妙惟肖。
六人穿过石桥,再往前,出现一条向上的石梯,石梯两边怪石奇木似鬼似魅,淡淡薄雾漂浮期间,恍如仙境鬼域。
关涂涂见这路没完没了,不知要走到何时,便开口问道:“妹妹,还有多久到?”
女子两手提起裙边,迈着轻盈的步子,说道:“上面便是,可有看见?”
经此一说,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薄雾弥漫处果然出现了一座亭子,如展翼翱翔的鹰隼一般。
辗转间,终于来到楼阁前。
“乌兔阁。”
秦丘喘气道,额头汗水大颗大颗的滚落,他以为是自己体力太差所致,可看看众人都是大汗淋漓。
“累死我了。”关梅说。
“奇怪,怎么会这么累。”关涂涂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擦着汗说。
“各位稍后,我这就去禀报。”蓝衫女子淡然说道。
“邪了门儿了,怎么会这么累?”关梅靠在一棵古树上,喘着大气,“刚才打了一架也没有这么累啊,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你们——”
“我们也一样。”关竹关菊说。
“大家小心,这里肯定不简单,符都贴好。”关涂涂说。
秦丘见这楼阁四周有十几根粗大的柱子,门面甚宽,漆以朱漆,斗拱之间金色、蓝色、紫色相杂期间,让他想起了赵美女店铺中的纸楼。
“诸位里面请!”蓝衫女子从屋里出来,说道。
进得阁来,光线顿时变暗,屋里陈设难以看清。
蓝衫女子并未让他们在这屋里就坐,而是推开侧边一扇门,继续往前。
众人尾随其后,穿过一段回廊,一座假山后,一弯水波明亮的湖泊就出现在眼前。
湖泊中有一堤坝横穿期间,似有几座石桥横跨其上,一位老者站在湖边,拄杖而立。
“学士,客人来了。”
女子说完站在老者身后,秦丘听的很清楚,她叫的是学士。
见众人来,老者笑着上前,施礼道:“请恕年迈不能远迎之罪,诸位请坐。”老者指着几张石凳说,这石凳并未精工雕琢,乃是取其天然之形而为,所以形状各异。
石凳错落有致的围在一张巨大的白玉桌周围,桌子中间有一副山水画,画侧有两句诗“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画边上摆着茶具。
难以想象这乌兔阁里面的空间如此巨大,秦丘想。
六人不知如何搭话,便依次坐在石凳之上,石凳冰冷入骨,却很解乏。
秦丘仔细打量这位老者,只见他头戴黑色方帽,脸上布满皱纹,两只小眼睛浑浊无光,胡须冉冉洁白,身穿黑色道袍,甚是奇怪。
“小云上茶。”老者说道,原来这女子叫小云,“诸位这是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秦丘看看关涂涂,关涂涂示意让他说。
他想了想,说:“我们是从岸上来,往江底去。”话说出口,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老者微微点头,含笑道:“请先喝杯茶,这是今年采的新茶,清香袅然,口感甚好,请勿嫌弃。”
小云已将众人面前的茶杯中加了茶水,秦丘认得是龙井茶,他们六人互对了眼色,都明白这茶不能轻易下肚。
“老人家,我们今天有要事在身,请恕晚辈无礼,”秦丘站起来弯身作了一个揖继续说,“我们尚有要事在身,请问此时是何朝?您为何在此?此间是何处?请我们到此有何目的?”
秦丘心里疑虑甚多,便想问个清楚,就一口气把所有问题都说了出来,众人见他如此说,都很认同。
“哈哈哈,大宋是也,遁世至此,此间乃是乌兔阁,品茗而已。”老者一点也不生气,笑着答道。
“宋朝?为何你见我等这种着装和说话方式,没有意外?”
关涂涂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哈哈……”老者捋着胡须大笑道,“穿着只是皮囊,不必在意,老夫见过各种说话之人,没有觉得有何不妥,见怪不怪。”
经过骷髅大战之后,秦丘心里一直盘旋着幻象二字。此时他也肯定这是幻象,老头子说只是请他们喝茶,可是总觉得不对劲。
他们现在要想办法如何从这幻象中走出来才是最重要的,想到此处,他坐了下来,对同伴说:“这肯定是幻象,我们不要管这老头子,想想看如何破了这幻象才是最重要的。”
关涂涂点头道:“是的,他们都是幻象里的人,应该是不会主动帮我们走出的,所以我们要想想办法,自己破了这局。”
“说的对。”关梅大声道,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此时,所有人都有点后悔,悔不该跟着那女子进来,白白耗费许多时间。可进一步想,邵大师说过遇事不能逃避,只有解决才能继续往前,看来这一关又是非闯不可的。
老者见没人理他,也不生气,自顾自的喝着茶。
“捍海石塘的关键之处是钱王,那么这乌兔阁的关键之处是哪里?”秦丘问道。
众人都摇头,关涂涂也说:“不知道。”
“我也没有听过乌兔阁。”
“老伯,”秦丘想,既然这老头什么话都听得懂,他也不必文邹邹的咬文嚼字,随口道,“这房子是你的吗?为什么叫乌兔阁?”
老者笑着说:“这房子当然是我的,乌飞兔走,根据这个成语的意思命名,意思就是时光流逝的很快。”
众人见这老头穿着古旧,却用着现代人的说话方式,显得格格不入。
“你叫什么名字?你知道这是罗刹江底吗?”关涂涂问。
“我没有名字,我在这罗刹江底都几千年啦。”
“你是人是鬼?”关梅大声道,话一出口竟咳嗽两声,喉咙深处发出一种浓痰鼓动之声。
关涂涂听见关梅发声不对,转头望去,大惊失色道:“关梅,你怎么了?”
只见关梅脸上皱纹丛生,眼睛暗淡泛白,整个人像老了几十岁。
见众人如此的看着自己,关梅惊恐莫名,慌乱的在自己的脸上脖子上一顿乱摸,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咳咳——我这是怎么了——咳咳——”。
“啊——怎么会这样?”秦丘叫道。
关兰关竹关菊见势不对,急忙站起来,可是刚一用劲,就觉不对,齐声叫道:“不好。”
三人刚一起身,尚未站稳,就跌坐下来,原来他们此时体力大不如前,用力过度,骨头关节僵硬难支。
“怎么回事?”
关梅此时精疲力竭,两眼圆睁,满脸痛苦,震怒而说不出话,喉咙好像已经不能正常发声,只有丝丝呻吟之音从喉咙里传出。
他颓然的坐在石凳上,钢刀落地,帽子掉在地上,白发簌簌滑落,衣服变得异常宽大。
关涂涂惊恐万分,见四个手下弹指间都老了几十岁,而自己却没有任何察觉,如果是遭人暗算,那对方如何做到不动声色,逃过所有人的眼睛的?
经过刚才一战,她知道关梅关兰二人的实力非比寻常,不是什么人都能在他们身上打主意的,可事实就摆在眼前,难道此间潜藏着高手?
“涂涂,你也——”秦丘看着关涂涂叫道。
她见秦丘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马上明白过来,自己可能也变老了,她急忙用颤抖的双手摸着自己的脸,粗糙松弛的手感告诉她,她也老了。
秦丘发现自己的手也有了巨大变化,知道自己也跟他们一样,心想肯定是老头子在作怪,怒道:“老人家,这是怎么回事?”
老头依然若无其事的喝着茶,见秦丘冲他发怒,他放下茶杯,笑道:“此阁名叫乌兔阁,乌飞兔走,日月如梭,在这乌兔阁里,时间流逝真是朝如青丝暮成雪的快啊。”
“为何你没有变?”
关涂涂问道,她的声音也显苍老,此时的她恰如五十岁的老妇。
她想,其实从女子将他们带入门之后,时间就在加速流失,难怪刚才爬那么短的一条石梯都很累,那个时候他们的身体已经在变老,只是没有发现,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但是这老头子却没有任何变化。
老者缓缓的站起来,柱着杖,望着湖泊道:“岁月于我,可有可无,在这乌兔阁里,你越在乎时间,老得越快,反之,老得越慢,我和小云在此本就觉的难熬,度日如年,所以——我们想要时光过得快些却不能。”
“就是说,我们要想时间过得慢些,必须要看淡时间?”秦丘问道。
“没错哈哈哈……”
六人都明白老者的意思,可眼下情形,又有谁能做得到,一想到自己的心情会影响时间的流逝速度,更加着急。
老者突然转过身来,站在关梅面前,盯着关梅的眼睛,阴阳怪气的说:“你已经死了!”
“啊!唔咕噜——”
突然,关梅大叫一声,眼球似乎要爆裂出来,喉咙深处发出一串怪声,呼出一口热气,脑袋往右一侧,耷拉在胸。
断气了。
他脸上的皮肤全部松弛,到处是黑色和褐色的老年斑,眼睛和嘴都深深的凹陷,整个人变得像小老头一样。
雪白的头发凌乱的掉在肩头,衣服几乎全部滑落,露出枯瘦的上身。
“关梅!”秦丘叫道。
关涂涂摸了他动脉,摇头道:“已经不行了。”
见关梅已死,关兰大怒,大叫道:“让我杀了这老不死的。”说着提起钢刀砍在白玉桌上,只听铮的一声,火花飞溅。
“不要轻举妄动。”关涂涂说,“坐下,调整气息,不要动怒,恐怕气血冲动也会加快时间的速度。”
关兰的小胡须已经白了,此时的他也到了五六十岁的年纪。
关梅本身岁数就比所有人大,加上性子最是急躁,衰老的速度比他人都快,想到此处,关兰咬牙怒视着老头,却不敢再有所举动,只有强压胸中的怒火坐了下来。
“呵呵呵……人生不满百,何必动肝火。”小云发出冷冷的笑声。
秦丘努力克制内心的愤怒与冲动,故意放慢语速说:“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可能是寂寞吧,只希望能让各位多陪我们说说话喝喝茶。”老者说道。
“我们马上就要死了,就没人陪你喝茶了。”关涂涂说。
“是啊,小云,自上次客人来有多少年头了?”老者问小云。
小云一双小眼睛转了转,说道:“可有些年头了,记不清啦。”
秦丘想知道上次来访的客人最后是什么结局,便问:“他们都死在这里了吗?”
“哦,不不,大概死了三个吧,老夫记不清了。”
“他们怎么出去的?”关涂涂问道,说话间她又检查了一遍众人身上的符,都是完好无损,可为什么一点作用都没有,她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自己走的。”老者说。
“自己走的?”秦丘诧异道。
“是的,我们不会强留任何人?”
从遇到这个蓝衫女子,到坐在这石桌旁边,一路上他们确实没有任何的强制手段,都是我们自愿的。
而且也没有给我们制造任何的麻烦,若真有故意之嫌,就是这一路的距离太远了些,耗费了很多时间,秦丘想。
“那我们也告辞了!”秦丘说着,马上站起来,准备走。
“不行。”关涂涂立即说,“老人家,若是我们就此出去,能恢复本来的岁数吗?”
关涂涂话一出口,四人就明白她的意思,如果不能恢复本来岁数,这一路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出去了也是耄耋之年,和死了没有区别,想到此处,众人心底又多了一层怖意。
“不能。”老者斩钉截铁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