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天气慢慢暖和起来。农村人看来,整个腊月都可以当年来过,春耕,夏种,秋收,冬藏,四季都在辛苦的他们,只有这一个月,可以放下田里的农活,瞧亲戚,看戏,赶庙会,把一整年的娱乐都在这一个月享受殆尽。
红尘只有一个外甥,元宵节前已经带了贺礼瞧过了他。搁往年,红尘也会跑上十几里去听一听戏,凑一凑庙会的热闹,可今年他哪里也没去。天气好的时候,就带凤莲到村子里转转,和妇女们唠一些家常里短,有时候也不好意思的问一问李小英和张大春他们以前村里不会怀孕的女人,如何治好了自己的肚子。中国人几千年来传宗接代的观念一直深深的印在脑子里,倘若谁家的儿子结婚了几年还不见媳妇的肚子有所起色,那一定是要叫村里人嚼舌头的。红尘也不例外,马上六十的人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婆娘,要是再给他生个孩子,这一辈子也算有了后。村里的妇女虽什么都想评价一番,但这次却丝毫没有取笑红尘的意思。她们各显所能,把以前吃的什么偏方,看的什么医生都毫无保留的讲给了红尘。可方法太多了,红尘一时间也做不到。李小英告诉他一个自以为很管用的偏方并让他赶紧把凤莲的身子养好。
是呀,红尘想起凤莲跟着耿生,不知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真实的情况恐怕远远比李小英的丈夫说的还要痛苦。于是,整个腊月,红尘每日就让凤莲吃,鸡蛋和肉都毫不吝啬的夹在了凤莲的碗里。
一个月后,当人们再次见到凤莲时,破烂与消瘦早已离她远去,脸上已不是当初进村时那样苍白无色。当凤莲走起路来,步子明显比以前迈的大了,腰也粗了,浑身透出的气质与整日劳作的农村妇女格格不入。如果她的举止再正常些,就像李小英所说,让红尘再年轻三十岁花一万块钱也娶不到这样的婆娘。
开春以后,地里的活渐渐多了起来。红尘因为干活慢,总把午饭带到地里,如今凤莲来了,红尘不忍心她下地,中午总要回去。可时节不等人,播种的早晚直接影响秋天的收成,红尘就起五更打黄昏的干,并且把多年不种的荒地又重新耕了一遍,为的就是多打些粮食多卖钱,因为现在他不是一个人,家里多一张嘴,开销也就大了起来。
谷雨前后,种瓜点豆。村里人忙,红尘更忙。今年种的的地多了,可还是他一个人,难免有些吃力。一天正当他在地里点花生的时候,凤莲竟找到了地里。红尘看到她,吆喝着:“你来干嘛,快回去。”
这是凤莲第一次没有听红尘的话,仍朝着他走来。凤莲来到红尘身边,看到红尘一人先用锄头刨个坑,再把花生种丢进去,这样的速度连凤莲都能看出来慢的很。红尘没有理她,想到她天天一人在家,难免有些乏味,现在天也不热,就让她陪着自己吧。
当红尘又一次重复着刨坑丢种的动作时,凤莲眼里充满了好奇。红尘看到老郑七岁的孙子都会丢花生种,他就抓了一把给凤莲。但这个女人似乎一辈子没下过地,两粒花生都她整的焦头烂额,不是丢不进去,就是一次往坑里丢四五个种子。红尘并没有感到心烦,他觉得这个女人不是什么都不会做,只是没人教,学的慢些。红尘就一遍遍的教她,一遍遍的跟她说:一个坑里一次丢两粒花生种。一下午的时间,凤莲丢种子的速度已经赶得上老郑七岁的孙子了,也少有失误,这并不算慢,因为在农村,孩子丢花生的速度可能要胜过他们的母亲。帮上忙的凤莲感到了极大的满足,红尘不停的笑呵呵的夸她。
当两人把最后一块种完,太阳也躲进了西面的山坡,伴随着晚霞,夫妻二人的身影在这万物复苏的田野间显得更加亲密,绚丽。
凤莲学会了丢花生种子,在栽红薯时,又学会了浇水,这使红尘的生产力大大提高,今年,村里终于不是他最后一个种完。
播种季节一过,人,阳光,土地,一下变得懒洋洋的。河里的水,山上的草便一天天懒洋洋地绿了。春末夏初,小麦收割还要等上一段时间。红尘有了闲工夫,便带着凤莲四处寻医问药。起初,他听信了李小英的话,让凤莲吃一副偏方,保证不出半年,绝对能让凤莲怀孕。李小英的话如同春田种下的花生,像期望一般,幸福的埋在红尘心底,他平静的等待着实现。
自从红尘和凤莲在一块生活之后,他与付老汉的联系渐少了起来,可付老汉没有忘记他,隔三岔五的便来找找他下棋,红尘满门的心思都在凤莲和地里的庄稼上,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下棋这项乐趣。以往付老汉来,两人总要下到天黑,有时为了一个棋子能吵上半天,但那毕竟是从前了。红尘要照顾好他的女人,照顾好他的庄稼,以便在秋天的时候增产增收,买个好价钱,这也是他获得收入的唯一方式。付老汉实在不理解,多年的好友竟会为了一个傻女人把自己累的跟牲畜一样。当红尘还是一个人的时候,付老汉感觉一根稻草就能把红尘压的直不起腰来,可现在他的背上就像扛了几座大山,仿佛随时就要倒下,可仍坚强地缓缓的向前爬行。付老汉再也从红尘身上找不到两人同为光棍时的乐趣,久而久之,付老汉只在红尘下雨天手里无活的时候找他。平常的日子,付老汉就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往他混迹多年的小街上继续寻找欢乐。
春夏秋三个季节,大家都忙着播种,除草,收获,平淡而又辛苦的生活每一年都在每一个农村人身上轮回。入冬以后,寒冷的天气把土地冻的僵硬,地里自然无事可做,妇女们围在太阳地纳鞋织衣,家常里短的闹着。但男人们仍没休息,他们紧紧握住冬天的最后一点时间,辛劳的在外奔波。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孩子的小村,冬天更显的清冷。
红尘出不了门,附近也无活可干,时间一长,和妇女们接触的也多。大家现在对凤莲的疯癫已没有了兴趣,已经习惯了她是村里的一份子。当红尘带着凤莲和李小英她们坐在一起,大家开始关注凤莲的肚子,红尘也想在她们中间找能让凤莲怀孕的办法。这一年来,红尘按她们说的,找了几个自称有秘方的野医生,让凤莲吃了几副偏方,效果大家都看到了,凤莲的肚子只是比刚来的时候胖了一些,但怀孕的迹象丝毫没有在她身上显现。红尘也着急,却毫无办法。终于,张家年轻的媳妇说到:“你就不了解凤莲因为啥怀不怀孕,就让她乱吃药,这是病急乱投医。县医院那么好的医生你不找,偏要找些坑蒙拐骗的野医生。”
红尘顿时醒悟,明年就是二十一世纪了,自己也是老糊涂,还不相信现代的医学。年轻的媳妇告诉红尘自己的一个亲戚在县医院上班,到了可以请他帮忙。红尘连忙道谢。
第二天一早,红尘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今年卖小麦,红薯和以前的积蓄,总共一千块钱,带着凤莲去往了县医院。
县城比街上繁华的不止一星半点。红尘没有要紧事,一年到头也不会往县城来。他带着凤莲来到县医院找到了张家媳妇说的医生。检查很顺利,病因也找到了,红尘按医生的药方,抓了几副中药,并告知他一个月后再带着凤莲来复查,如果治疗正常,两三个月的时间,凤莲的病就会好。
药虽然比红尘求得的偏方贵一些,但这一次红尘选择相信医生,相信现代医学。时间长不进城的红尘带着凤莲在城里吃了些平日街上吃不到的东西,自己则只买了些治哮喘的药,便匆匆的回去。
一个半月后,红尘与凤莲二人又去了县医院一次,医生告知,凤莲的身体已无大碍,在吃上一副药,正常的话半年内就会怀孕。
腊月初的几天,凤莲在吃饭时感到恶心呕吐,红尘也听说女人怀孕时,总吃不下饭,难道凤莲真的怀孕了?他要确定一下。于是,在1999年的最后一个月,他带着凤莲第三次去了县人民医院。现代医学没有让他失望,凤莲怀孕了。
回到家里的红尘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把凤莲牢牢抱在怀里,他不知道此刻的喜悦该如何跟这个女人分享,也不知道怎样感谢这个女人。已经五十九的红尘,望着凤莲,泪不自觉的从眼里落下。
千禧年的春节,红尘已经六十了。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所能预料的和不能想到的都在这一年发生了,而且出现的这么紧快。喜悦的同时,从心底莫名的涌出一股悲凉,上天为何要让他遇上凤莲,当自己不能照顾她时,老天爷又会对他这个疯女人作何安排。这种想法不止一次的在他心里出现。春天在庄稼地里的过度劳累换来的是在冬天不断地咳嗽,他会毫不犹豫的带凤莲到医院检查身体,可路过气管科医生的门口,他又望而却步。但不管怎样,他不能倒下,好在这个疯女人给他带来的惊喜如一剂良药,不断拯救着他那将要倒下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