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是个心软的老头子,真正心软的老头子。他看着疯癫的凤莲,联想到耿生虐待他的画面,嘴与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屋里。
下午,付老汉来了。若不是打了两天短工抽不开身,他早就想来瞧瞧这位老兄弟了。
凤莲坐在屋里,两只手又交叉放进了袖筒里,呆呆的望着坐在院里石板上的付老汉与红尘。
两位老友之间的对话没有客套,付老汉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你打算怎么办,留与不留?”
“再等等吧,过两天,没人来找,我就留下。”红尘说。
“再等等?都等两天了,这辈子就没见你利索过,你就不能豁出去一回,村里的闲话能把你吃了?”付老汉干脆利落的回答并没有出乎红尘的意料。
“我不是怕这些,只是万一人家找来,又是一桩麻烦事。”红尘答到。
“想当婊子还想立牌坊,人家三媒六聘取来的媳妇都不嫌麻烦,白送你一个你不要,木鱼脑袋,咋说都不开窍。”付老汉为自己的这位老哥哥感到头疼。
两人谈了好一阵,付老汉临走时,红尘把烟袋锅往石板上狠狠的敲了两下,把那些藏在烟枪深处的陈年老烟一并敲了出来。
傍晚吃完饭,凤莲先进了里屋。红尘坐在门口,等待着天黑,等待着月亮升起,等待着星光璀璨。
当村里的灯火渐渐变暗,整个村子可以清晰的听见狗吠,红尘冻的瑟瑟发抖的反锁上屋门,犹豫的脚一步挨着一步走进里屋。他试探着脱了鞋和袜,心中几番挣扎,还是爬上了床去。红尘摸了一下凤莲,就像摸到一个针锥立马收回。他的心像吃到冰激凌,骤然停止又瞬间跳动。五次三番,凤莲没有丝毫的反抗,这个老头如愿以偿。
冬日的夜黑暗漫长。不时有一两个星刺入了银河,或划进黑暗中,带着发红或发白的光尾,轻飘的或硬挺的,直坠或横扫着,有时也点动着,颤抖着,给天上一些光热的动荡,给黑暗一些闪烁的爆裂。有时一两个星,有时好几个星,同时飞落,使寂静的秋空微颤,使万星一时迷乱起来。有时一个单独的巨星横刺入天角,光尾极长,放射着星花;红,渐黄;在最后的挺进,忽然狂悦似的把天角照白了一条,好像刺开万重的黑暗,透进并逗留一些乳白的光。余光散尽,黑暗似幌动了几下,又包合起来,静静的懒懒的群星又复了原位,在寒夜里微笑。
昨晚,由于凤莲的表达能力,有很多话红尘想和凤莲说,可只能把他藏在心里独自享用。在晨光和鸡鸣到来前,红尘已经打开房门,他看着晨光微曦的村子,似乎在这一夜找到了活着的盼头。他也有了同床共枕的婆娘,有了可以朝思暮想、日日担心的人,他并不知道爱情这类的字眼,但似乎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感觉到会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发生在凤莲身上,发生在这不起眼的三间瓦房里。
当村子的炊烟随着太阳一并升起,大人的吆喝夹杂着小孩子的哭闹声传到红尘的眼和耳朵时,这个渴望完整体验到人间烟火的老头更加坚定要留下凤莲,无论付出什么,他都觉得值得。
几天以后,红尘所预计的远远没有发生,村里的人反而更愿意与他交谈,询问凤莲的日常生活,人们似乎看穿了一切,却并没有指指点点。
寒冬日短,日子过得也快,转眼已到腊月二十三,这天标志这新年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不仅要烙火烧供奉灶王爷,也是北方的大集。红尘在前一天已经发好了面,起了一大早把火烧烙完,等凤莲一起床,两人将就吃了两个,锁上门出了胡同顺着马路朝街上走去,此时已日上三杆。
一到马路上,只见那小孩子一堆一排,大人们三五一群,手里有挎篮子的,有拿蛇皮袋的,也有驾着驴车的,骑着自行车的,人们互相招手致意,浩大的队伍如同一条长龙都朝街上走去。红尘看到这样的阵仗,心里不自觉感叹:今天的集大的很哩。他让凤莲跟在他后面,并时不时的回头看她几眼,生怕走丢。凤莲也是紧随其后。尽管来往的人不断的看他俩,有的还说三道四,但凤莲怎么会懂这些,红尘听多了也不在乎。
还没到街上,小贩们的吆喝声已经传到了耳朵,人早已摩肩接踵,拥挤不堪。风莲有些害怕跟红尘更紧了,红尘毕竟也赶了几十年集,只是摸了摸口袋的钱,小心翼翼的朝街里走去。
这条东西长一公里的小街在今天敞开了肚皮,容纳了足足有上万人。买东西的人买的兴高采烈,卖东西的卖的如火如荼,四面八方还在不断涌入的人流正在加速他的繁荣。凤莲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自然是被这些连吃带喝的东西惹的眼花缭乱,她的目光就像个孩子,充满着渴望。红尘看出了她的心思,恰巧有卖冰糖葫芦的走来,红尘买了一个给凤莲,凤莲接过手来,示意让红尘吃,红尘只说:“我不耐烦吃这个,老了,也啃不动了,你快吃吧。”凤莲听了,试着用舌头舔了一下,接着一口吞下了整个,胡乱嚼了两下,核也不吐,便直达肠肚。红尘见状,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也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吃糖葫芦的场景,所以他懂这是什么滋味。
中午十分,小街在暖阳的照耀下,愈发显的热闹。红尘却并没有没有打算先买东西,而是带者凤莲来到街上一家有名的羊肉馆。这是红尘赶集每次必来的地方,每次要上一大份烩面,吃完和街上的棋友再杀上两盘,然后赶着落日回到家里,这就是红尘最美好的时光。今天他和凤莲一起来了,羊肉馆的李师傅把他拦了下来,见面就说:“万老汉,一个要饭的,你给她两个馍就行了,还带她来这里开荤?手里有俩闲钱,也不能这么摆阔啊。’’
红尘思忖半晌,微微一笑,对着李师傅讲到:‘‘她以前是要饭的,可现在是我婆娘。赶紧做两大碗烩面,馋的很呐。”
李师傅也微微一笑,以为红尘在跟他打趣,也没多问,便忙着下面去了。吃完结账时,红尘又说:“这真是我婆姨,我在村里捡的,就是精神不太正常,样貌可还行?”
“你都啥岁数了,还看啥样貌,只要是个女人,跟你就绰绰有余。两碗面,就当我给你随的份子,赶紧赶集去吧。”李师傅边忙边说。
“这哪行,我还没请你喝酒到让你先掏礼,不是这么个规矩。”两人争执了好大一会,李师傅实在太忙,只得收了钱去。
出了饭馆门,红尘打算先给凤莲买身衣服,不能谁见了都说她是要饭的。服装市场也是人挤人,脚挨脚。红尘想问卖衣裳的,却不知怎么开口,因为他从来没给女人买过衣服。恰好张大春也在买,红尘央着张大春带凤莲去买。试衣服的时候,凤莲也不挑,只是张大春跟摊主讲了半天的价,好大一会才买了下来。换了新衣的凤莲哪里还像一个要饭的,张大春又说:“看看人家的模样,你老小子艳福不浅啊。”
红尘看着凤莲,实在不信自己会在这个时候碰上这样一个女人。
红尘上午不买东西自有他的道理。等后晌,虽然可挑的东西不多,但是便宜。来赶集的商人,为了能早些回家,也不计较许多。凤莲自然兴致勃勃,一只手拽着红尘的衣角,一只手拿着脱下的破衣服,死活也不扔。红尘拗不过她,索性拿袋子给装起来,让她提着。等红尘的蛇皮袋撑的鼓鼓的时候,街上的人也都相继散去,是时候打道回府了。可就两三里的路,红尘却要歇上两三回。本来就上了年纪的他,遇上寒冬,咳嗽也更加厉害。
俩人回到家时,日头也不见了踪迹。年关将至,小村逐渐热闹了起来。外出务工的男人都陆续回来,照惯例,村东头的秋千在今天也已扶好,孩子们争着抢着要蹬上一把,吃饭早的人们已经在路边拢起了火,围在一起互相拉着家常。人们看到赶集回来的俩人,都和蔼的和他打着招呼,红尘都一一回应了过去。当朴实的村里人再次尝试和凤莲搭话时,凤莲似乎知道该回应,但就是讲不出话来,便怯怯的躲在了红尘身后。望着向家里走去的两人,大家都笑而不语。
烧汤做饭之时,红尘点了两个双响炮,先祭天,再吃饭,这是过小年每家每户必要的仪式。当空气中熟悉的火药味慢慢飘到身边,多年来让他感到不适的味道此刻仿佛也不是那么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