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蒯通找到韩信说:“人的高贵和卑贱在于骨相,人的忧愁和喜悦在于气色,人的成功和失败在于决断。从这三方面综合分析人,保证准确无误,万无一失。我看您的‘面’最大不过封侯,而且即使封侯也不会长久,甚至还很危险;但我看您的‘背’却无比高贵,如能自立则富贵无比。”
韩信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蒯通进言道:“天下最初起义兴兵时,勇士们一声呼唤,似狂风骤起,火花迸发,像鱼儿一般汇集在一起,合力推翻了秦朝。现在暴秦灭亡了,而汉王刘邦对西楚霸王项羽背信弃义,发动楚汉相争,导致天下血战不止。他们争的是谁当天下之主,苦的是天下百姓。当初,楚国人项羽起兵转战四方,锐不可当,席卷广大地区,威震天下。然而现在项羽与刘邦处于相持状态,谁都不能马上战胜谁。但楚汉战争的现实却是使生灵涂炭暴尸荒野,百姓怨气冲天,社会动荡不安。我看在这种情况下,除非天下的圣贤,别人是平息不了这个大祸乱的。而您具有杰出的才智和德行,又拥有众多部队,占有富饶辽阔的齐国,燕、赵业已臣服。天下只有您实力最强,只有您的部队掌握着主动权,所以说您就是那个圣贤。项羽和汉王两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您的手中。您为汉王出力,汉王就会胜利;您如帮助楚霸王,楚霸王就会胜利。因此,您现在的力量是举足轻重的。”
蒯通接着再一次显示了他替天下百姓着眼的战略策略,说道:“我希望您不如让项羽和刘邦共存下来,谁也不吃掉谁,然后您和他们三分天下,鼎足而立。您可以出兵刘邦、项羽的空虚之地,牵制住他们的后方,顺应老百姓的愿望,阻止刘邦、项羽的争斗,为百姓请命,那么天下就会闻风响应,谁敢不听?然后您以强大实力为后盾,分割大国,削弱强国,封立诸侯。那么,天下就会归服听命,统一江山的大业就建成了。”
虽然蒯通这番说其实是在劝说韩信充当国际维和部队,把楚汉战争双方分割开来。但韩信念及刘邦好处,执意不从,反而说:“当初我韩信在项羽手下只不过是一个执戟的卫士,进言他不听,计策他不用,满腹才华无法施展。而我投到汉王刘邦手下后,他却拜我为上将军,让我统帅数万精兵,赐我锦衣玉食,听我言,用我计,我如今的地位都是汉王给的。人家对我这么亲近信任,我背叛他就太没有良心了。”
面对韩信这种以私人情谊对待天下问题的态度,蒯通说:“您自以为替汉王效死沙场,想建立流传万代的功业,汉王会赏识您,我却认为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大王可知常山王和成安君吗?常山王和成安君都是平民的时候,结为生死之交,后来投身项羽的楚军,结果因为军事谋略不同,翻脸结仇。常山王背叛项羽投奔汉王刘邦,汉王借给他军队,叫他引兵东进杀死成安君。这两个人的交情可以说是天下最好的,但还是弄得彼此攻杀,最终成安君命丧常山王手中。这是为什么呢?祸患产生在人心难测。现在您与汉王的交情不会比常山王、成安君之间的情谊更巩固,更亲近。相反,您与汉王之间的分歧,远比常山王与成安君之间的军事计谋之争严重得多。所以,我认为您过分相信汉王不会害您,只能是一种幻想。何况还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的前车之鉴。以交情而言,您与刘邦比不上常山王与成安君;以忠信而言,您超不过大夫文种、范蠡和勾践。我还听说,勇敢和谋略震动君主的人生命就有危险,而功劳超过天下的人也就无法封赏了。自从您凭着空前绝后的谋略,摧垮了魏、赵、齐的20万大军,灭了这三个国家,立下了举世无双的功劳。您就拥有了震撼君主的声威,拥有无法封赏的功劳。你投奔楚国,楚人不敢相信;你投奔汉王,汉人感到震恐。拥有这样大的功劳您打算向哪里去寻找归宿?所以当今之计,只有脱离刘邦,自立为王,三分天下,则性命可保,大业可成。”
后来蒯通又劝道:“猛虎犹豫不决,反不如黄蜂、蝎子的毒刺厉害;骏马徘徊不前,反不如劣马稳步向前能达到目标;虽然有舜、禹一样的智慧,如果闭口不言,反不如聋哑人用手势比划。可贵之处在于行动,功业难成而容易失败,时机难得而容易错过。你迟迟不下决心,就等于大火烧到眼前还在安然沉睡,洪水已经漫到脖子还在执迷不悟。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大王身遭毒手并留下骂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希望您当机立断!”
虽然蒯通说了许多话,可韩信就是不以为然。蒯通又痛心疾首地说:“古语云: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正是时候,将军若坐失良机,日后悔之晚矣。”最后当见韩信总是犹犹豫豫,既无自立之心,又任由楚汉相争伤及天下百姓。“守小信而忘大信,虑小患而失大患”。蒯通对天长叹说:“韩信,一介武夫也,不足与之为谋。”遂离韩信而去,为了自保,蒯通还佯疯避祸,做了巫师。
话说后来形势的发展果不出蒯通所料,刘邦取得楚汉战争的胜利做了皇帝,有人诬陷韩信谋反,刘邦先是将韩信由楚王降为淮阴侯。不久,刘邦的夫人吕后趁刘邦不在京都,假传圣旨召韩信入宫并诬陷韩信谋反,对他处以极刑。临刑之时,韩信无奈地长叹一声:“悔不该当初不听蒯通之言,故有此难。”
刘邦回来听说了韩信的临终遗言,便四处派人寻找蒯通,找到后直接押解到京城长安。刘邦怒责蒯通,欲加死罪。蒯通显然事先已想好应对之策,于是从容回答说:“当初韩信若听我之言,说不定现在就是皇帝哩。”刘邦更火了。但只见蒯通又说:“大王,你知道不知道,当两个人相斗的时候,狗一定会帮自己的主人而咬他人,这并不一定是自己主人比别人好,只因为他是自己的主人。当初,我在韩信帐前做事,就知道帮韩信出主意,哪会想到大王你呢。要是那时我在大王帐下,自然就不会替韩信出主意,而是为大王着想了。现在大王要杀我,只一句话就行。可朝中的大臣,以后谁还敢向大王进直言呢?”刘邦听蒯通说得有道理,又见蒯通确有才能,便放了他。这样,蒯通竟然又死里逃生,不仅免于被烹,后来还当了相国曹参的幕僚,得以善终。
事实上,在古今游说和谋略之士中,蒯通是最值得佩服的一个人。他一生上演过两次重要的游说之剧,都是出于为百姓考虑而平息战火,其心真是广大而令人敬佩。与他同时代的张良虽有好谋和自保之智,但同时张良客观上又参与了吕后争夺太子的斗争,导致刘邦所爱的戚妃被虐杀,吕后一族控制天下很久,弄得天下乱糟糟的。如此对比,不能不说蒯通之谋大也,且非关乎天下百姓则不谋也。
除了蒯通,另一个比较牛的游说之人是主父偃。
主父偃,生年不详,卒于公元前126年,临淄(今山东临淄)人。他出身贫寒,早年学长短纵横之术,后学《易》、《春秋》和百家之言,其思想与学术都学杂了。在故乡齐国,主父偃曾广泛结交各个学派、各个领域、各个阶层的人物,不仅未能得到赏识,还受到当地儒生的排挤,没有施展才华的空间。为了生活和发展,主父偃遂“北游燕、赵、中山”等诸侯国,可结果同样是不能被重用,客居他乡的生活十分困顿。这段惨痛的经历使他认识到,在诸侯王国中很难找到自己施展抱负的机会,只有京师或许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在强烈的出人头地思想驱使下,元光元年(前134年),主父偃来到汉都长安,投到大将军卫青门下。卫青很欣赏他的才干,数次向汉武帝举荐,不幸却没有引起汉武帝的重视。不过,这并没有使主父偃灰心丧气,在内心功名欲驱使下,主父偃径直向武帝上书。当天就被召见,并被拜为郎中。不久又升为谒者、中郎、中大夫,一年中连续升迁四次,得到武帝的破格任用。
主父偃之所以上书一次即得重用,固然是因为当时汉武帝还是一个想有作为的领导人,但也是因为他善于游说之故。唐代诗人李贺《致酒行》中曾说:“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讲的是主父偃西游长安追求功名时家庭生活的辛酸。实际上,主父偃经过广博的阅览,下层生活和人情世故的历练,对当时的政治走向有着准确地把握,所以提出的建议多能符合时代的潮流,切中社会的痼疾,故搏得了汉武帝的厚爱和信任。史书记载,他上书汉武帝“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由于上书的内容涉及当时的法制建设和与匈奴交战等热点,所以引起了汉武帝的极大兴趣。汉武帝视之为“相见恨晚”的能臣。
由于受到汉武帝的器重,主父偃积蓄许久同时也是被压抑许久的各种主张终于得到全面释放,上书言事更加积极主动。
为解决汉武帝对分封诸王造反的担心,主父偃提出要求诸侯在各自地盘上分封子弟的建议,由此促成了“推恩令”的颁行。开国之初,刘邦为了西汉政权的巩固,大封宗族子弟为王,结果形成了数量巨大的同姓诸侯王。这埋下了后来中央集权与诸侯王之间矛盾的伏笔。为顺利解决中央与诸侯王之间的矛盾,许多大臣和政论人士都曾积极想方设法,出谋划策。汉文帝时,谋臣贾谊建议“莫如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汉景帝时,大臣晁错认为与其晚痛,不如早痛,积极主张大规模武力削藩。可惜激发七国之乱,诸侯未削,晁错却被汉景帝冤杀。而主父偃借鉴前人的得失,对武帝提出了赫赫有名的“推恩令”。主父偃说,古时代诸侯的封地不过百里方圆,中央强大而诸侯弱小,这样就容易控制他们。但现在诸侯所占据在的地方,往往是十余个城市相连,方圆千里。平时没事时诸侯王骄奢淫逸,好为淫乱,弄急了则联合起来对抗京师。现在如果用法律强制削弱他们,必然会使其反叛,从而导致当年晁错那样的结局。但要注意到如今形势已经起了变化,那就是诸侯们一般都有很多子弟。按照过去的法令,只有嫡长子才能继承诸侯国王位,其他的子弟都没有这个机会。所以现在皇帝不如让这些诸侯把他们的土地也向子孙进行分封,如此一个诸侯国内就会产生若干小封地。这样一方面显示了皇帝的恩德,一方面也在实际上削弱了诸侯国的实力,因为诸侯国的子弟们也不是人心非常齐。
汉武帝一听,这个主意好,于是完全采纳了。当许多诸侯王封国辖区内凭空增加不少小的侯国之后,各诸侯王再也无力向中央叫板,长期困扰汉朝皇帝的诸侯王问题基本得以解决。“推恩令”,用和平的手段实现了尊崇皇权、裁抑王国的目的。
主父偃则乘胜提出,把在与匈奴作战中夺取的河套地区设置成朔方郡。他认为朔方北依黄河,土地肥沃,若在此设置城市,不仅可以作为出兵的据点,且能发展生产,直接补充军需,从而减省大批用于运输的人力物力。汉武帝采纳这一建议,在夺取的河套以南地区设置朔方、五原两郡,并筑朔方城,以内地民众十多万在朔方屯田戍边。事实证明,这一举措在汉对匈奴的战争中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此举抽掉了匈奴进犯中原的跳板,解除了其对长安的威胁。匈奴当然不甘心失去这一战略要地,多次出兵骚扰朔方,企图夺回河套以南地区,但最终只是徒劳。
主父偃凭借自己的机谋才智,游说汉武帝解除了困扰其多年的两大麻烦,加上在立卫子夫为皇后和揭露、审理燕王刘定国谋反案中,又为武帝立下别人无可替代之功,汉武帝对他更加倚重。他在朝臣中的地位亦随之大大攀升,以至出现了大臣们都害怕主父偃那张嘴。
在主父偃落难之际,有“面谀”之称的丞相公孙弘趁机落井下石,其实也不是偶然的。在汉武帝面前,公孙弘一直是品行忠厚,谦让有礼。甚至在遭到同僚严厉批评时,他也表现得非常宽容。但在《史记》作者司马迁看来,公孙弘是个疑心极重的人,表面上宽厚,实际上内心阴险恶毒。凡是和他有过节的人,他都表面上装作关系很好,暗中却找机会报复。主父偃一年之中接连四次获提拔,成为皇帝身边红得发紫的人,公孙弘当然会把他视为头号敌人。因此,当他抓到主父偃审理齐王案件造成人命的把柄时,便下了狠手。
据说,在主父偃被捕到处死期间,从头至尾没有任何人替主父偃说好话。后人分析这种现象的原因认为,主父偃之所以在外一个朋友都没有,既有其为在皇帝面前谋得信任无意间得罪了几乎所有大臣的原因,也与当时的社会风气有关。主父偃未得志时人人弃之如敝屣,“父母不把他当儿子,认为他不务正业;兄弟们也不理他”。主父偃富贵后却门下宾客上千人,每次收贿行贿都以千金计。等到他被捕受诛,竟“无一人视”,唯有孔车为其收尸安葬。这种人情冷暖,主父偃其实早已看透。所以当其以齐国最高行政长官身份衣锦还乡时,“遍召昆弟宾客,给了他们五百两黄金”,然后怒斥他们:“过去我贫穷时,弟弟不给我衣食,宾客从不入我门。如今我在齐国为相,你们竟然到千里之外来迎接我。这种炎凉真是没有意思,所以从此与各位绝交,你们不要再进入我的家门。”当时主父偃这么做,既可能是一种报复,也可能是一种杜绝贿赂的策略。不过既然他如此看透世事人心,并曾狂言“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那么相信他死时心中也不会有所悔恨。要说悔恨,只能怪自己牵连了家人。
历史上的那些游说高手们,以对全盘形势、各方利害关系以及游说对象性格、所关心问题的深刻洞察,以言中要害,条理清晰,动人情感的游说,达到获得权力或财富持有者青睐的目的,从而发迹。当然,游说者要注意捡重要的人,重要的事,在关键时刻去游说。如果只是游说小事而得不到什么重大利益,游说又有何益?
时空对话
在有些历史书中,有人说主父偃发迹不是靠纵横游说之术,当他看到蒯通和主父偃并肩而来时,我不禁上前询问。
主父偃则回答道:其实《汉书·艺文志》纵横家就录有西汉的蒯通、邹阳、主父偃、徐乐等人的书。这不仅证明这些人是纵横游说之士,而且还反映出西汉前期纵横家之风盛行。游说之士致力于富贵,他们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或者为自己,或者为别人四处游说。在游说时他们善于抓住要害,吸引人的注意力;说到利害,令你毛骨悚然;说到痛快,使你颜色顿霁;说来说去,令人为其所用。事实上,历朝历代无论做什么的人,都多多少少要有一点游说功夫。即使是战国时口吃的法家大师韩非,对游说术也有非常深的研究,甚至对于游说国君的方法态度进行过仔细研究,对于游说成功和失败的原因他都有独到的见解。
而蒯通则以其一贯的超脱风格说道:“无论何时,游说之人都应尽可能多为百姓,少为某些集团的私利而去游说。对于熟悉历史的大清周培公来说,他同样希望游说之士们不要只想着私心,而是多像蒯通那样为百姓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