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降,风谷行羽换下了柔道服,一身灰色休闲装站在绿竹林前的荷塘边。荷塘里,发着淡淡荧光的水蔓妖娆参差,一如他现在的心情这般郁结,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回想十年前的那晚,他总觉得是一场梦,可是风谷逐一的双腿确确实实就在那晚不见了,而自己也是在那晚后开始看到超越现实的一切。他仍旧记得拖着血淋淋身躯的风谷逐一,仍旧记得荷塘里冰凉的水,那些婴儿一般的啼哭声,那些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的风……
这里是风谷山庄,是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是自己同风谷木寒除了孤儿院的第二个家,可是,自己又仿佛置身于另一个臆想世界。
冯经理遵从风谷逐一的意思,将宋禾儿带到了一直闲置的童心阁。
宋禾儿静静地躺在舒适的白色蚕丝被中。医生刚刚离开。她已经没有大碍,只是一点轻微脑震荡。冯经理看着闭着双目的宋禾儿和风谷逐一,将医生给的药放到了床边的柜子上,又看了看腕上的表,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他慢慢地开口:“老板,这位小姐……”
“这位小姐今晚就留在这里,你回去吧。”风谷逐一淡淡地说道,仿佛在回答面前的空气。明晃晃的灯光映得冯经理脸色苍白,他尴尬地笑笑,恭敬地弯了弯身子,说:“好,好的。”冯经理第一次穿过夜色之下的风谷山庄——走出童心阁,他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在风谷行羽眼中,整个风谷山庄并不是漆黑一片,而是充满耀眼光芒的另一个世界。那些装饰水晶是二十年前风谷逐一从远方运来的,现在它们正散发着光芒,照亮整个山庄。只是那些光芒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
如果回到十年前,整个山庄在他眼里也是漆黑一片。
十年前的那晚就如同今晚这般,天黑得好似深渊。八月的季节,却仿佛时光跨越,过早进入初冬。温热的风变得刺骨,血红的枫叶在黑夜里好像熊熊燃烧的大火,飘扬而落。绿竹林里的装饰水晶闪着寒冷的光,神居阁屋檐之上燃起幽冥般的紫色火焰。
半夜,风谷行羽被梦魇折磨而醒,风谷木寒被送去了美国,他一个人留在山庄。害怕、孤单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他幼小的心灵。裹着薄薄的睡衣,他推开羽寒阁的门,走向养父风谷逐一的神居阁。
突然,风沙自夜空的边际席卷而来,带着沙漠之燥,淹没了整个浩瀚天空,只露出皎洁的七星。
“爸爸,爸爸……”十四岁的少年望着天边的异象,大声喊着朝神居阁跑去,跌跌撞撞穿过了绿竹林。然而,当他奋力推开房门时,却只看到那幅白虎图。平日里画中的虎眼炯炯有神,而此时却少了双眼。借着水晶的光芒,他发现画中的火红花朵也消失不见了。异象将惊恐的神经放大,他喊着:“爸爸,你在哪里?”可是,没有人回答他。显然,风谷逐一不在。
他迈步踏进神居阁,这时,屋檐上悬浮的紫色火焰却好像得到指令一般,越过风谷行羽飞入神居阁,点燃了白虎图。
见到养父平日里喜爱的白虎图莫名燃烧,风谷行羽没有来得及多想便扑到墙上,想以自己的身体对抗那幽冥之火。黑色的浓烟带着皮肉灼烧的怪味窜入少年的口鼻,一双眼睛也被熏得无法睁开,可是白虎图依然在燃烧。“啊……”风谷行羽惨叫着,没有救回白虎图,反而被幽冥之火咬住了手指头。孰料幽冥之火一触即发,火势愈来愈猛,任凭他怎么拼命摆脱,仍旧从手指头无尽地蔓延……眼看着火焰如同恶魔一样扑向了脸颊,他旋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风谷行羽跑向了荷塘!
紫色的火焰已经将白虎图化为灰烬,继而团团围住跑向荷塘的风谷行羽,火焰如有生命般拼命地钻进皮肤里。上衣、头发与肌肤被灼烧的声音就在耳边,他的眼前只有那火焰的紫色,凭着自己的感觉,他最终跌进荷塘中。荷塘之水冰凉刺骨,幽冥之火瞬间消失,全身刺痛的风谷行羽落到了塘底,细软的沙子陷没脚背。“咕噜……咕噜……”他竭力挣扎着想要浮上水面,可当他睁开被熏伤的双眼时,却看到那些妖娆参差的水蔓如水蛇一般缠住双腿,将他拉入沙底。
水蔓仿佛有了生命,将他拉到一半,便顺着腿部绕过他全身。风谷行羽陷在沙底,无法动弹,全身被勒得结结实实。接着,水蔓发着淡绿色的光再次动了起来,竟纷纷钻入他的皮肤,痒痒的,凉凉的,犹如小蛇盘身。突然一阵剧痛侵袭而来,他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失去了知觉,感觉不到冰凉,变得同死尸一般麻木……他以为自己真的要被淹死在塘底了,然而恍惚之间他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如同自己长久以来的梦境。她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水蔓离身,将他带出了水面。
醒来的时候,风谷行羽发现自己躺在塘边,赤裸着完好无损的上身,湿漉漉的,就好像一条快要死去的鱼儿。鼻翼翕动,他艰难地动了动酸痛的身体,摸着已经恢复平整的肌肤,惊讶于刚才的一切,不由觉得:难道是梦?
又是梦?又是那女子?
风谷行羽睁开双眼。没有了生命危险,他平静地坐在地面上,抬头却发现自己的世界已经变得不一样了:明明是夜晚,却发现自己好像身处白昼。
风谷行羽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只是被人收养的平凡的孤儿,有一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风谷木寒,还有一个似乎不会变老的养父——风谷逐一。
而今晚所发生的一切诡异现象,他都不敢去深想,只当做了一场和那些夜夜纠缠自己的梦类似的梦。只是,这场梦不会这样轻易结束。
风沙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嗷——”远处突然传来狼嚎,风沙越来越烈,脚下的大地似乎也开始颠簸起来。十四岁的风谷行羽转身,昂着小小的脑袋望向天空,只见七星显现,快速地融入那黑色的风暴中……
不知为何,当时在他的心里似乎知道风谷逐一会出事。他不想再失去自己的亲人,他好不容易将风谷逐一、风谷木寒当作了家人,不管自己小小身躯中有多大力量,他只想找到风谷逐一……
血红色的枫叶漫天纷飞,仿佛要燃尽整个风谷山庄。
银色的巨狼踱步到风谷逐一面前,踩过的草地亦发出淡淡的光芒,仿佛是乘着黑色飓风而来的神灵使者。面对一脸平静、盘坐于此的风谷逐一,它停下脚步,发出阵阵咆哮。冰凉的风穿过风谷行羽的身体,扫过身后的草木,顿时草木皆化作晶莹的冰霜,迎风不动。风谷逐一如僧人一般,口中默念着咒语,手中的念珠一点点拨动着,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忽然,紫色的火焰围绕着风谷逐一再度燃起,风谷行羽的眸子里映出那烈烈紫焰。火光扑在风谷逐一的脸颊之上,瞬间以数十倍的速度增长,从而形成一个大大的紫色火海。
“嗷——”巨狼继续咆哮着,来回在原地踱步,仿佛在保护什么。
终于,透过缝隙,风谷行羽看清了巨狼庞大身躯之下的那对母女。
没有月亮的夜里,紫色淹没风谷山庄。
七星陨落,骤然混沌,黄沙袭来,水晶发着纯洁的光芒照亮碎石路,紫色的火海压过白色的赤藤草。银色的巨狼踩着血红的枫叶,在风沙中声声嘶吼。一丝断裂的水蔓如同绿色的蕾丝,缠在十四岁少年的脚踝。
巨狼脚下,穿着粉色公主裙、头戴三角帽、好似刚刚才过完生日的女孩发出声声低泣。插着五彩蜡烛的甜美水果蛋糕被摔在一旁,上面的“生日快乐”已经模糊不清。她拽着躺在一旁已经昏迷的母亲,喊着:“妈妈……走啊……不看星星了……不看星星了……”
女孩的母亲仿佛月间降临的仙子一般,雍容华贵,眉心浅浅的红色蝴蝶胎记更显优雅、神秘。即使紧紧闭着双眼,她安静的脸庞亦让人动容。
小女孩不过十岁的模样,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禁让人想起那纯洁的水晶。风谷行羽不知道她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女孩胳膊上的擦伤却深深吸引住了他。那样的形状好似太阳落到海面,只剩一半,又像月牙一般,最重要的是和自己左胳膊上面的疤痕一模一样。风谷行羽望着,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左胳膊。
“打开神的火焰,燃尽虚无,让我们的王者再现。”风谷逐一没有理会小女孩的哭喊,也没有理会挡在面前的巨狼,一声声的咒念,仿佛打开了炼狱深渊的闸门。
咒念声带着扰人心神的力量喧嚷而来,仿佛在激发帝皇的勇者之心,一声一声,扰得人心中的热血与杀念似乎就要迸发出来。站在荷塘边的风谷行羽握紧了手,回想起那些袭进脑海的声音,如今的自己仍旧记忆犹新。换作今日,就怕自己会发狂。
只是,当时的风谷行羽还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听到那咒念声并没有陷入心魔,只是突然觉得头痛欲裂,他抱着脑袋,蜷缩着身体,跌坐在满地枫叶之中,视线却坚持望着那个小女孩。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牵动着他。
那些咒念的声音对这个十岁的小女孩根本没有用,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风谷逐一时不时睁开双眼观察小女孩的动静。然而她却只能哭着喊着自己的母亲:“妈妈,起来……走啊……呜呜呜……”
“逐一,住手!”突然,巨狼张着血盆大口,发出了人类的声音。它前腿匍匐,作势要进攻,然而深邃犀利的狼眼却望着那对依偎着的母女,劝说道:“你看到了,没有用,逐一,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确认……如果她不是第三血脉……会受不了幽冥之火的……”
风谷逐一没有作声,拨动念珠的手突然停下,继而睁开了发红的双眼,眼神中满是坚决。咒念停止,他望着那对母女,周身的紫色火焰慢慢腾起,火势随着巨狼的踱步齐齐前倾,更猛更烈。
“神引,四瞳的感应不会错,只要接受幽冥之火的洗礼,她就会记起所有……”风谷逐一低声念道,仿佛是在对自己说,接着双手挥向巨狼,紫色的火焰如同浩瀚的激浪扑打过去,“你总是那么心软,你知道因为你的心软,会害死多少风使族人吗?千年过去,我们只想带回风使族王的血脉……”
“嗷——”巨狼仰天长吼。他扑到小女孩身前,不顾风谷逐一的话,摆尾扫起枫叶,竭力阻止对方的幽冥之火。血红色枫叶飘到半空,仿佛一道枫叶墙,暂时挡住了急袭的火焰。小女孩看着那些火焰以及身边的巨狼,却好像没有太多害怕,只是一个劲儿想要叫醒自己的妈妈,大大的眼睛里不时涌出冰凉的泪水。
“嗷——”巨狼露出锋利的獠牙,嘶吼之余竟吐出白色冰霜,混合着落下的枫叶,凝结成更加坚不可摧的冰墙。
如琉璃又如水晶一般的冰墙映出风谷行羽的脸。咒念停止之后,他从地上爬起来,面色苍白。他看着巨狼与养父的交锋,小心将自己藏在厚厚的枫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