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不可思议地揉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说:“刚刚是树干……”
老猎人“嘿嘿”一笑,伸手又拍拍他的肩膀,说:“是吧?!走了,回去,回去……看来你不适合在这里狩猎,回去吧,以后别来了,跟谁也别来了。”老猎人有些莫名的不悦,攥着年轻人的手,好似话中有话地拉着他往回走。
“天希……”突然,被凿出了巴掌大小坑的冰凉山洞中,传出一个沉沉的声音来。
是他,是他的名字。
年轻人眼睛一亮,反手缩回了老猎人夹在腋下的手,十分欣喜地回过头去,指着山洞说:“大叔,有人在叫我,那山洞里有人叫我!”
这话一出老猎人也觉得奇怪。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一个劲儿地瞎说……
他环顾四周,只有冷冷的各色树木以及那远远的一片空旷草坪。哪里来的山洞?哪里来的冰雪?哪里来的人?
老猎人顿时觉得山间有蹊跷,冷冷如寒冬的风刺骨袭来。
别忘了,这里曾经是妖物莫言消失的地方,是这个叫作天希的孩子死而复生的地方。对了,这里可还死去过很多很多屠妖者……老猎人想着,不禁背脊发寒,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越是往深了想,脸色越是沉得很。他同天希都是山脚之下的村民,老猎人是个凡人,靠打猎为生。天希是个半妖,从小得了妖物罕见的病症。当时他的母亲刚刚来村里,拖在身边的不是活蹦乱跳的儿子,而是四处求医无果的病者尸首。孩子无救,做母亲的只想带他到这个清闲的地方,悄悄埋葬。
然而,就在天希被埋葬在山间的第二天,那场屠妖者、妖、神龙的大战便开始了。
之后,天希说是神龙救了他,让这个已经病逝的孩子死而复活了。
如今,天希的娘亲尚在,天希也为人朴实简单,有时候更是十分憨厚,甚至常常被村里人当成“呆子”。天希常常傻乐、傻哭、傻愁,更多的人觉得他是傻傻的……孝子。
“你不但眼花,你还耳鸣……走走走!回去让你娘把这只兔子给你炖了补补,补补……”老猎人摇摇手指,伸手又将他的手夹在自己的胳膊下,仿佛怕对方趁自己不注意跑了。他一边使劲将其往小路上拽,一边还自言自语地嘀咕:“臭小子,我可不能让你再来了,你小子如果发现自己身上带着神龙的东西,怕是要去干傻事,到时候你娘可又要怨我了……”
天希的娘自从经过了那番大悲大喜,便开朗了起来,竟成了一个聒噪的妇人,整天对着知道实情的老猎人唠叨:“我告诉你,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敢告诉他只言片语,看我不收拾你个老不死的!你以为我们稀罕神龙的东西啊?”每每说到此处,妇人就会习惯性地掩住嘴角,又说,“好了好了,我们家天希啊……好不容易活了过来,又从那妖物的手上死里逃生,虽说现在身上带了些怪东西,但我告诉你,不准说!再怎么样也是我儿子……不准说!”
老猎人想着,不自觉地摇起头来,说:“不能再来了,不能再来了!”
“大叔,明天我带上锄头,咱们再来瞧瞧!”天希也不强硬着要回山上了,乖乖地跟在老猎人身后,边说边往回看,浓浓的眉毛下一双大大的眼睛,憨厚的面庞上满是好奇。不见只顾着下山的老猎人回答,他便又开始嘀咕:“一定要凿开看看里面是什么玩意儿!”
“好奇心哪,好奇心哪……你娘也真是的,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不就好了,现在你这个臭小子带了那些玩意儿回来,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出什么乱子!”老猎人小声地说着,也不再去回答天希的话,“神龙的东西不是路边的玩伴,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还会要了这死而复活的小子的命!老猎人想着,将后面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这些年这小子就同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喊着“大叔啊,大叔啊”。人虽是傻了一点,却是孝顺的。要是说到那个“死”字,一时之间老猎人还真吐不出口。
当年的事情老猎人不是亲眼所见,因为太久远,那时候他还没有出生。他与这些衰老缓慢的妖物相比,年龄上其实就是一个小孩子。他是从天希的梦呓中得知了一切!那时候天希整日做着噩梦,不停地说着当日复活的情形……
“下雪了,好大好大的雪,好冷啊,蓝色的雪……
“好多火焰,你们别叫了,别叫了,好多好多血……
“狐妖?不是蛇妖?不对,不对,是鲛人……神龙?金色的神龙啊?”
每每梦境到最后,他便会无比伤感地喃喃:“他们死了,他们杀死了神龙……”
谁死了?他们杀死了神龙?
当时天希的家境十分困窘,一句句梦呓从草屋中透了出来。那时还年轻的老猎人刚刚狩猎归来,独自经过门前,便听得一清二楚。每当听到最后一句,便会跟着出现另一个柔和的女声:“天希,儿子……醒醒,醒醒!”混合着路边的蝉声,那时的老猎人便开始时不时地为这声音停下。
而之后,便是睡眼惺忪的男孩声音,一个接一个哈欠响起。天希的母亲柔着声音说:“儿子,你那些话在梦里也不能说,传闻之中神龙只是被驱散了魂魄,你说死了……人家会骂你亵渎神灵,指不定会将我们撵了出去……”
“哦……”天希木然一答,压根想不起梦里的情形,倒头便又睡了过去。一晚上,来来回回好几次,老猎人猎到深夜还是天明,总能不经意地遇上这对母子的对话。
这些只言片语就这样一天一天,渐渐入了老猎人的耳。然而,只要有心之人稍稍拼凑便知道那来龙去脉。可是……他是在凤靡山狩猎的人,这些事提不得。人都说,说什么来什么!他可不想见到那妖物!生作平凡人,就该安分守己,断了那是非之念。
于是,这些秘密一守便守得忘了年月时间。或许是因为自己本分,在天之灵的神龙也给了自己这个奖励。年岁不经意间就超过了凡人的极限,虽然满头花白,气色却不同年迈之人。每当想到这里,老猎人便摸摸自己的嘴,笑道:“守得好,守得好!”
不一会儿,两人就下了山。猎物不多,就只有一只野兔,老猎人不敢带着这小子在山上逗留,宁愿少赚几个钱,也不能惹了祸。老猎人装作听不见天希的话,将兔子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一会儿,若无其事地摆到天希面前,对他说:“你带回去给你娘吧,别说我带你上山的事,不然我有得受了!”
简单地束着黑发,一脸的淳朴与憨厚,天希将肩上的弓放好,一脸堆笑地说:“大叔,明儿你得带我再上去一次,不然我就告诉我娘,说你让我去的……”
“你,你这小子!”老猎人有些无奈,涨红了一张脸。这时,一队身着彩色羽衣的人骑着马匹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扬起一阵尘土。
“是百幕族人吧?”天希瞅着他们的羽衣颜色,又瞅了瞅他们的坐骑问道,“着彩衣的是平民,绿衣的是百幕当朝的,红衣的是士兵,白色的是皇室……这队人,人人彩衣,又不骑着大鸟在天上飞,是平民!”
“你小子,是皇室的人也没那么傻,现在什么形势,他们敢随意走动?!”老猎人抹了抹花白的胡须,望了一眼那远去的百幕族人,又说,“赶紧回去。”如今风使族在四处搜查百幕族的扎营地,此时又有一队百幕族人从这山间行过,看那气宇轩昂之势以及那控马的手势便知是会些法术的人——百幕族人只要是行军之人便会一两招法术,如今只求这是一个巧合,别是那百幕族的营就扎在这附近!老猎人想到这里,不由抓住天希的手腕往回拖。
想想,到时候要是那风使族嗅到了味道,大肆赶来,怕是又要殃及他们这些老百姓。老猎人边想着边埋头往回走,不住地摇头。大战迫在眉睫,两方都不拿百姓当回事——说毁了封印就真毁了,说不修复,还真不给修复了!水深火热是百姓在忍受,只有那争霸之士才觉痛快……
“唉——没完没了!”老猎人长叹。
天希傻傻地一点头,赶紧跟上老猎人的脚步,朝着远处的村落而去。
此时,远去的那队百幕族人却停了下来,百幕川崎与琉金都身着彩衣混在其中。细细数来,一行有二十几人,一色着装,一色棕色马匹。
“刚刚收到消息,风谷逐一在全国搜索我们的扎营地,看来事有突变,今日我们就在这山上休息吧!那风使族定以为我们会夜间潜行,咱们就光明正大地在他们眼皮底下走过去!”百幕川崎说完,好似征询意见一般望了望面容冷冷的琉金一眼。
罗刹一般的女子褪去那血染一般的战袍,身着彩色羽衣略显柔和,她声音如同黄莺一般响起:“起身上山。”
说完,她率先拉动缰绳,朝着山中而去,身后二十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