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熟悉水蔓习性的风谷行羽万万没有想到,断裂的水蔓却钻进了小女孩擦伤的伤口,顺着血脉,犹如找到血源的蚂蟥,越钻越深。
“啊——”突然,耳边的一声惊叫将回忆中的风谷行羽拉了回来。
他脸色难看,转头望着原本是自己的脸。一入眼帘,便见到那眼角处隐隐的晶莹。那个灵魂,仿佛还没有从梦魇中醒来。
寄住在风谷行羽躯体之内的宋禾儿,正在做着一个与风谷行羽回忆相同的梦。这个梦境,也是属于她的真实的记忆。
十岁生日时,妈妈死在一个僧人的手上。会说话的银色巨狼,无边无际的水域,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年,淡绿色的水蔓,火红的枫叶,紫色的火焰,还有那刺骨钻心的痛……
在梦中,即便已不是自己的身体,宋禾儿依旧难受地伸手摸着自己的右腿。
右腿?风谷行羽神色一惊,与小女孩经历的面画历历在目。突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眼中有一丝落寞一划而过。
经历了同样的一天,他依旧是风谷山庄的少爷,锦衣玉食,冷漠待人。而她,却成了伶仃孤女。如今,不知她过得如何?此时此刻,病房之中好像没有别人,仿佛这只是一个梦。风谷行羽望着镜子,又望向沉睡的宋禾儿,扫过病房,看向窗外。
突然,一个念头出现在心里——如果,十年前的小女孩便是面前的人……
那么,自己该多么自责?
或许当时的自己会有更好的办法救她,至少不让她受伤。
还记得曼丽山上潮水退去之后小女孩的模样——号哭着,挣扎着想要回到火红的风谷山庄,小小的身体,却发出敲击心灵的声音:“我妈妈会死……你放开我……求求你,哥哥……求求你让我回去,我要和妈妈在一起。”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妈妈会永远留在那里。可是,他不能让她回去。虽然他不知道养父要做什么,可以自己的所见所闻,他知道,如果回去,小女孩必死无疑。
那些感觉就好似现在,真真切切得似曾相识。
他强烈地想要留下小女孩,强烈地想要保护着她,一点一滴渗刻在心里,不能忘怀。
病房之中透着淡淡的药味,风谷行羽抬眼,收回回忆,视线落到体温计上。他伸手试了试宋禾儿的额头,说:“看来,我的身体里住的是昨天那个丫头,为什么偏偏是你呢?”说完,他仔细端详起来——那眉眼之间,虽然是原属于自己的面容,然而神色却透着小女孩泪眼汪汪的模样。他还记得昨天早上她推辞掉赔偿金的模样。明明很需要,还是拒绝,是为那小小的自尊心吧?或者,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不会不劳而获。
顺手取下体温计,风谷行羽小心翼翼地翻过宋禾儿,使她平躺在床上,然后为她量体温。随后,他便开始静静地等待。平日里风谷行羽虽然不很冲动,却也不是有什么耐心的人。可是,面对这个女孩,忽然只想这么看着,静静地,希望她醒来,更希望这些似曾相识不仅仅是自己的憧憬。
阔别十年,若能相见,他还想为她做那些想象过的事——照顾她,陪伴她,保护她。
然而,冷不丁地,右腿脚弯处传来的刺痛却让他蹙紧眉头。
难道,昨天除了头部,还伤到她的腿了?
风谷行羽一个站立起身,差点就摔在了地上。看来,腿部的伤确实很重。他坐回到床边,一点一点地卷起牛仔裤裤腿,一眼望去,不禁傻了眼。
好似长长的绿色青虫,攀爬在腿弯之间,嵌在肉里,入了血脉。
“这……”风谷行羽看着,一时竟然不敢确认,无声地回望身边的人,又伸手去触摸那伤疤,柔柔软软,一碰便会游动,一游动便是刺骨钻心的痛。“这是……水蔓!”他艰难地开口,能判定这就是水蔓。那么,她真的是十年前的小女孩。
风谷行羽满脸欣喜,竟呆呆傻傻地笑起来。
而就在此时,一边的“自己”却慵懒地一翻身,慢慢睁开了眼睛。
是药物的味道,宋禾儿可以据此判断出这里是医院。因为十年的腿伤,自己没少进医院。这味道熟悉得让她有些难受,眼前渐渐地清晰,映入的却是自己笑脸的模样。她望着,也傻傻一笑:“呵呵……”接着翻身到另一边,继续睡去。
把眼前的一切都当作梦境的宋禾儿,刚刚闭上眼睛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忽地睁开眼睛——她动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床单柔柔的质感,捏捏自己的脸,又揉揉眼睛,张着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低语:“不是梦吗?”说着,她翻过身来,看着微笑着的“自己”,好奇似的伸手去碰。
坐在对面的风谷行羽还在欣喜之中,一改平日的高傲表情,满心期待——是她,是十年前的小女孩!
“我……你……”宋禾儿满脸不可思议地从病床上扑到“自己”身上,不住地上下打量,咂嘴无语,慌张万分。
完了!难道自己死掉了?魂魄离身了?
可是……
这时,宋禾儿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这个高度?这个视野?她低头又看了看踩在地板上的光脚丫,慢慢地回头——终于看到了镜子之中现在的自己。她一时顾不上看脸,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这个太不一样的身体之上——那长手长脚,那短发,还有那平坦的胸膛。
“啊——”一声尖叫,宋禾儿捧着脸,叫道,“这不是风谷家的少爷吗?怎么会……”然而,一旁的风谷行羽却好像看戏一般,冷静地挂着微笑,等待着对方的“恍然大悟”。
“怎么回事?不是梦!你是谁?你怎么成了我?我是谁?”宋禾儿哭丧着脸,一副上蹿下跳的模样。宋禾儿一把抓起风谷行羽的手,乞求道:“穷人的日子不好过,你把‘我’还给我吧!求求你了,我的房租还没有交,大叔会把我赶出去的……今天几号?”一醒来便有太多现实问题需要解决,宋禾儿苦恼地抱住了脑袋。然而,风谷行羽却答非所问:“你姓宋?”
“对啊!你怎么变成了我?”宋禾儿一甩手,一屁股坐在床上大声叫起来,“你快把‘我’换回来……”
“十年前,你去过山庄吗?”风谷行羽忍着腿部的刺痛,站起身来定定地望着她,问道。
一瞬间,那些惊愕、慌张、混乱的表情都从宋禾儿脸上消失。不知是淡然,还是假装不经意,她声音弱弱地回道:“没有。不过,你家和我之前的家很像……格局、雕花、水晶。对了,还有那天的红色枫叶、发着淡淡光芒的赤藤草……我都见过。可是不是在我家,是一个失去我妈妈的地方……”宋禾儿说着,不禁低头,用右手掐住左手指甲,仿佛要把什么抑制回去,“那里,我不知道名字。”
两人正说着,抱着整瓶鲜美汤汁的冯经理走了进来。病房的门被推开,两人对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冯经理知道自己打断了什么,便一脸尴尬,“行羽少爷,你醒啦。”
风谷行羽悄悄伸出手指,扯了扯宋禾儿的衣角,朝着她点点头,使了眼色。宋禾儿眨巴眨巴眼睛,呆呆地“嗯”了一声。
然而,在铺满火红色枫叶的风谷山庄内,这一切都静静地发生在风谷逐一的眼皮底下。一双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观察着这一切。突然,一声苦笑,光影之下,风谷逐一脸色如纸,洁白的袍子上已是大片血迹。
而他身后的白虎图,四朵血红的花朵已变得残破孤零。
白虎图两边,四瞳冰封悬空,犹如睡在水晶棺材中的四具绝美死尸。阳光照在绿竹林上,水晶折射着粼粼晶莹,安静的神居阁中别无他人。风谷逐一幽幽开口,自言自语:“又是这个逆子,枉我当初生了怜悯之心……他竟还记得十年前的事……”说着,清澈的眸子滚动,视线落到了映像中宋禾儿的身上,白光之间虎印闪闪。
“哈哈……”风谷逐一朗声长笑,“怎么?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我带回第三血脉吗?你想得太简单了。”冷光闪过风谷逐一的眸子,僧人一般的面容,却是无尽的杀戮之气。
忽然,白袍映光,显现着医院画面的映像化作一线黑色,消失不见。风谷逐一捂着胸口,压抑住胸口隐隐传来的撕痛,回眼望着沉睡的四瞳。突然,莲花禅指,突兀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