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顺觉得世界都变成灰白色了,这个跪在地上磕头的文士,用颤抖的屁股挡住了他的视线,但是他知道,在那前面不远的残破的砖地上,把自己养育成人,教自己一身武艺,平时带他翻墙偷鸡,最爱吃几颗大枣的爷,自称关西枣花枪的李白粥。已经死了,失去了那叫做生命的东西。
巨大的离别带来的不是悲痛,是不见边际的茫然无措,是从来不曾体会的丧失感。是无法接受的大脑宕机。是浑身上下没有了生物的知觉。
李白粥的救命稻草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说来可笑,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都寄予至高期望的这个读书人,正对着这两个白衣杀神浑身颤抖的不住磕头,像一条狗一样的乞求一条生路。
两个白衣僧人看了眼李白粥的尸体,确认一下这个颇有勇气的汉子的确已经死了,就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那个文士后面的冒顺。对于那个一直磕头,磕到脑门流血的名门文士,就好像空气一样,看都不看一眼。
二人抬起那沾着血肉的铁棍,棍端四出的铁齿上,血迹还冒着热气,径直的向冒顺走来。冒顺还是瘫坐在那里,鼻涕眼泪四出,却怎么都哭不出声音,只能在嗓子最深处发出些许非人一般的嘶嚎,两个僧人好像见怪不怪一般,没有任何表示,默默地举起手中铁棍,要结束这个孩子的痛苦。
吱~庙门又被推开了,僧人停下了手上的棍子,转头看向庙门,几个穿着寻常百姓衣服的高大男子,背着各色的行囊,几人中间还护着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孩童。几个人神色匆忙,但是又不乏警惕。
几人一进来,看到庙中这一幕,有些惊讶,但为首的那个高大男子旋即反应过来,对着那两个僧人说到:“打扰师父,打扰师父。我们走错了。这便走,这便走。”说完就要退回去。
“站住!”那个高个的僧人把棍子一收,和那个矮一点的僧人对视一眼。仿佛确认了什么东西一样。两人默默地拉开距离,一左一右站定:“几位是王府的护卫吧。”高个僧人对着那几个人说道
那几人面色一变,都忍不住把手伸到自己的行囊里。为首的那个男子好像也不愿意辩驳,只是皱着眉头,默默地从背后的背囊中抽出一把单手刀:“还是破绽太多了么?”
高个僧人笑了笑,“几个寻常百姓?身高体健,步伐严谨,神色慌张却警惕四周,简直脸上写了有鬼二字,最重要的还没有一个妇孺,却单单带了一个小孩子。”说完就单掌竖立,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小僧护国寺天字房永康与师弟永德,苦寻世子多时了。”
那个被护在当中的小孩子一脸怒色,迈步而出。“北大营的奴才,诸葛屠夫的走狗,也配枉称护国二字,先帝在天有灵,一定把三宝僧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永康笑了笑,“先帝怎么做,小僧不敢乱说,佛首背负的骂名,小僧也听的多了。燕王骂佛首,因为佛首收了廊坊,荆王骂佛首,因为佛首屠了襄阳,世家骂佛首,因为佛首上缴寺税,平田亩,查流民,强国体,断豪强。新安王地不过百里,民不过十万,弹丸之地想要谋反,怎么骂佛首,想必佛首也不会在意。”
那领头的侍卫把刀一拔,对着周围几个侍卫使了个颜色,对着世子说道“殿下,多说无益,这几个妖僧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想等援军罢了,咱们快些杀出去才是正解。”
那个世子小脸憋的通红,看来确实气坏了,点点头,让燕飞把这两个妖僧剁成肉酱!
快刀出鞘!几个侍卫丢下包袱,持刀杀向那两个僧人,那为首的燕飞更是一马当先,快刀横挪,间不容发,一下子就与那永康杀了起来,几个侍卫与永德也是杀的不分上下,一时间竟然分不出胜负!
那个世子殿下在剩下的两个侍卫的拱卫下,一步一步的往饶过战团,往正殿挪去,两波人不远处,那个灰衣男子对眼前的事情充耳不闻,只知道一个劲的磕头,磕啊磕啊,好像只要磕头,他就是安全的。只要磕头,他就不会有危险。刀剑趋避,箭矢不加,成就金身,修成正果。一路磕着就能磕去西方极乐净土。封一个磕头菩萨。
冒顺倒没有磕头,但是也没干别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地方,那个躺着他爷的地方,对着一旁的刀光剑影,聋了哑了一样。不做什么反应,一旁的世子看了,好像也看出了点故事头尾,一边挪着。一边拾起一个小石子,丢在冒顺身上,冒顺被石子打在脸上,木然的看向世子。“跑啊!快跑!带上你爹快跑!”世子着急的说到。
“爹?”冒顺顺着世子指向的大门,又看到了地上李白粥的尸体。“跑?”冒顺眼中仿佛又有了神采。手往一旁摸去,摸到了,那白蜡木的枪身,被汗水和手掌磨得平滑坚实。猛的抓紧!腾的弹身而起!眼睛死死的盯住那和燕飞你来我往打的不可开交的永康,暴喝道“我跑你个直娘贼!狗材!!!!拿命来!!!!!”
说完,用尽胸腔里所有的气力,把手里的白蜡木枪狠狠地,恶狠狠的投射出去!
永康正和燕飞拼杀到白热化了,这个新安王侍卫统领果然有两下子,刀法狠辣不说,出刀也是奇快无比,虽然内劲一般,但也逼得自己险象环生了。突然一阵劲风射来,永康千钧一发之际,只能下意识的侧脸一躲,一杆长枪擦着他的脸,铮铮的钉在了一旁的庙墙上!
燕飞一看机会难得,快刀一斩,就在永康右肩上一刀而下,划出了好大一条刀口,鲜血瞬间就把月白色的僧袍染红了。
永康大骇,顾不得伤势,只能左手用棍横扫,用尽力气想要把燕飞逼退,燕飞何许人也?新安王侍卫统领,洛阳黑刀秦天奇的同门师弟,修的是天下闻名的孟津七刀中的朴风快刀,一刀快,刀刀快。几下永康便要招架不住了,正在这时,一个人影冲了进来,让燕飞刀势一滞,失去了先机。一看,正是冒顺,只见他对着永康手脚并用,牙咬口撕,把十几年的武艺都抛之脑后,只想用最原始的方式,把自己的杀父仇人生吞活剥!食其肉,饮其血!永康吃了好几拳,左手还要招架燕飞的刀,惊怒之下,铁棍一扫,荡开燕飞的刀,凌空一脚,狠狠地踹在冒顺的腹部,冒顺腾空而起,口吐鲜血,正倒在那个世子和两名护卫脚下。挣扎几下要再起来,突然没了力气,昏死了过去。世子脸色变了又变,对着一旁的侍卫耳语几句,侍卫一脸为难的把已经昏死过去的冒顺抗在了肩上,护着世子走进了正殿,另一个侍卫慌忙的走到佛像前,依照王府管家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方法,把佛前莲花宝座中的一片莲花往右一掰!
隆的一声,一道石门出现在佛像背后。原来佛像是中空的,一条王府精心准备的密道藏在其中,一个侍卫一跃而下,把世子抱了下去,而后另一人扛着冒顺跳了下去,石门又再度合上,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