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夕脸色煞白,失魂落魄地从宫门出来,险些站不稳,被侍从扶到马车上。
颜婴是她的兄长,从小一起长大,前世为她所累,被南宫昀下令万箭穿心而死。重活一世,难道还是保不住他吗。
王妃早早就出来相迎,见颜夕下车,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她急忙上前,竟看她身体无力地滑落,整个人跌到在她怀里。
“反噬之期已到。”她虚弱地说,“今日起,闭门谢客。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
一日十年地老下去,她坐在桌前,颤颤巍巍地写下遗书。
易欢听说她在龙吟殿与皇帝大闹了一场,晚上特意去看她。
颜夕彼时已经脾弱无力,怕他看出异常,让繁花将他打发了,她隔着帘子,偷偷地看着他。他如今贵为驸马,又是御史,将来必定前途不可估量。她欣慰地露出笑容。
苏默隔日进府,他为人机警,一眼看见了藏在帘子后的颜夕。掀开帘子后,四目相对,苏默不忍地别开眼,“为何会这样?”
彼时,她已经出不了声音。繁花抹着眼泪,“王爷功力散尽,反噬之期已到,苏公子与王爷见过这一面,就当永别,出了这府,莫让任何人知晓。”
苏默猛然将她抱住,惶惑不已,“怎么会这样,前几日不还是好好的吗?”
“生死有命。”颜夕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字。
眼泪成线似的落在手掌,看得颜夕心疼。苏默这样孤傲的人,她原以为他凡事看得通透。
颜夕抹去他的眼泪,在他脸颊扯开笑容。他的眼中映着一张苍白的脸,花白的长发,被岁月过早剥夺青春的女人。
“早知如此,当初我便娶了你就好了。”
颜夕笑弯了双眼,晶莹的泪光在眼眶里闪烁。
入夜,房里烛火通明,颜夕一个人坐在镜子前,一下一下地梳着如瀑的长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模糊。她的五感正在逐渐消退,看不清,听不清……就连门外站了许久的皇帝,都没有发觉。
这几日,南山王的病危的消息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病危的消息是晚膳后,听掌灯的宫女们窃窃私语得知的。此等消息,若非南山王府亲自上报,旁人是不敢与他说的。旁人忌讳近日他与南山王闹得不愉快,生怕冲撞了圣心,各个都揣着避忌着,竟让他成了最后一个知晓的。
他孤身策马而来,被宋繁花拦下,“王爷有令,闭门谢客。”
“朕要见她。”
府兵上前拦阻。
“陛下君临,休要造次。”他的禁军随即赶到。
“陛下,王爷不想见你,还是请回吧。”
“见不见,由不得她!”他便破门而入。府兵和禁军在前厅便打斗了起来。
进入了庭院,他便远远看见那人孤坐在镜前,一头白发,不言不语,形状痴呆。前厅刀剑相向,动静这样大,她仿佛充耳不闻,与世隔绝了。
“为何会如此?”他站了许久,也不见她转身。
只听见王妃说道,“千机秘法,是以寿命为代价的。”
刹那间,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宋繁花。想起那日,颜夕将秘法赠给自己,打开一看,发现后面几页被撕去了……颜夕讪讪笑,总要留一手不是,不然会了徒弟,没了师傅。
你早就知道了……
“功法反噬的时候,人便会一日十年地衰老下去。”
夜风轻拂,前院的打斗声渐歇,他的身体一瞬间仿佛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一般。滴答——不知什么时候,两颗泪落在了地上,湿了尘埃。
“一定有办法可以救她的。”他红着眼,恶狠狠地抓住王妃的肩膀,布满泪痕的脸狰狞地质问着。他如今是天子,是皇帝,不论什么珍稀的东西,都唾手可得,他不信耗尽天下的珍宝,会救不了她。
“有,分岁珠,只要找到分岁珠,就能救她。”
他面色稍稍松动,目光里有了希望,却又听见王妃说,“然而南山王府寻了多年,也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他松开了王妃,“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一定会救她。”
眷恋地看了一眼那人,他狂奔回皇宫,翻找当年的行李。他依稀记得,那时一枚翠绿的珠子,善云山解毒时蹊跷得来,每每给他带来异梦,他随手丢进了哪个箱底。
“找到了,找到了。”
震彻长夜的恸哭声,从南山王府直达清玄门。百姓齐齐放天灯,皇帝看着漫天的天灯,一瞬红了眼。冰凉的细雨拍在脸上,他的唇是颤抖的,手紧握着缰绳,穿梭过长街官道。夜色映着他焦灼的神情,幽黑如墨的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飞身下马,像个不认路的牛犊,横冲直撞,跌跌碰碰找到了宋繁花。
“她呢?”魔怔了的声音。
“陛下,王爷已经去了,求陛下让王爷安心走吧。”
“你滚开!”他一把推开宋繁花,进了院子,跪满了一地恸哭之人。
皇帝浑身颤抖着,捏着分岁珠的手几乎已经没有知觉,他一把推开了颜夕的房间。她的遗体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般。
禁军将这个院子层层把守,南山王府被皇帝的兵马重重包围。
颜夕没了气息,身体一刻一刻地凉了下去。
“是朕不好,朕只是嫉妒,嫉妒你为了颜氏费尽心机,讨厌他们霸占了你全部的青春,让你不肯嫁给我。只要你醒来,朕还你颜婴,还你权力……好不好?”
皇帝坐在床沿,摸着她瘦削得脱了相的脸颊,眼泪不知不觉地顺着鼻尖滴落,而她不会知道了。皇帝将分岁珠放在她的手掌心,将她扶起来,用尽了全力给她渡内力。他不知道分岁珠的使用方法,甚至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分岁珠。
用尽全力,耗尽内力,是他唯一想到的救她的方法。可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他浑身的真气都如泥牛入海般地灌入了颜夕的体内,无声无息。他浑身被虚汗浸湿,煞白的脸上写着执拗的固执,像个赌气的孩子,只是这一次,他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门外,颜临父子好像赶到了,仿佛在争执。
他耗尽了全部的精力,与颜夕一同倒了下去。
眼角流下与汗水交杂的泪水,他望着颜夕的容颜,眷恋地不肯闭眼,想把她的模样永远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他太累了,精疲力竭,喃喃地念着,“你不要离开我,颜夕……”
终于,皇帝陷入了昏迷。
颜临父子闯了进来,昏迷不醒的皇帝吓坏了禁军的人。外面候着的人,立刻派了御医进来,将皇帝抬上了龙撵,立即送回了皇宫。
禁军撤退之后,南山王府经历这一番折腾,众人怀揣着哀痛的心开始操办丧事。
颜厉武看见颜夕遗体的刹那,晕了过去。乔一先即刻搬了他去厢房休息。
颜夕醒来的时候,房间之内只有颜临一人,向来稳重的他,哭得涕泪横流,甚是狼藉。
她探出手来戳了戳颜临的眉头,惊着了他,忙又捂住了他的嘴,深怕惊动了外面的人。
“想不到,世间真有分岁珠。”
“皇帝对你算得上真心了,乔一先看过他一眼,说是只剩了一口气。”
“他会好好活着的。”颜夕扯开一抹笑,眼泪也情不自禁落下。这一次,你舍命救我,还了上辈子的债。从此以后,他们两清了。
“唉,随你,我去和王妃说你苏醒了。”
“不,不必了。”颜夕拦住他,“发丧吧,从今以后,世间再无南山王,只有我颜夕。”
颜临愣了愣,知道她的意思,还是认同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换回身份,倒也不失一个好机会。
“你带繁花将南山王的牌位送回王陵,记得去礼康寺,将哥哥的遗体葬入王陵。我还有些事……”
素秋留在京都,由封洛照顾。
他是在龙吟殿醒过来的,彼时,南山王已经出殡了。
他罢朝了十余日,像个疯子似的痴痴守着人去楼空的南山王府。
颜婴秋后处斩,却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蒙面人劫了法场,消息传到皇帝的那,送上了劫法场的人留下的一个珠子。皇帝见了,初时只是嘶哑地哭,继而痴痴地笑,后来像个石柱似的,望着漫天的星空。
颜婴之事,在皇帝的遮掩下,并未深究。
南山王已死,威胁李氏皇族四百余年的南山终于划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