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间,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喊她。
“陛下,陛下?”她睁眼,满眼宠溺地看向眼前之人。
他刚进宫时,瘦瘦小小的模样,看人的眼神畏畏缩缩,如今一双眼睛深邃有神,一个英气十足的男子。
这样的少年,放眼天下,该多得女孩的喜欢。
“陛下,殿外的桃花开了,风吹着桃花漫天飞舞,您要不要去看看?”他的手修长而指节分明,拉着她的手,温暖而柔软。
她为他解毒,伤了身子,近来总是贪睡。如今朝政都交给了他,虽然叔伯兄弟们对此颇有微词,可她相信自己亲手教养的男人,如今天下太平,民庶国富,证明她没有看错人。
“陛下,臣明日就要出征了。”他忽然说道,面露忧色。
“出征?”
“陛下,您忘了,臣要去征战北越。”他揉了揉她的头,忧伤的神色,他向来是这副模样,心事重重,习惯了把话藏在心里,“良辰美景,陛下为臣作一幅画可好?”
这又有何难,绘画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擅长之一,美景当前,自当留念。她提笔,为他作了最后一幅画:琼楼玉宇院落里的桃花树下,一位清俊的男子,云罗青纱长衫,神情温柔地看着画外之人。
此后,她的江山烽火四起,再见这个她疼爱了多年的少年,是他带着叛军打入了龙吟殿。此后,她被打入惊鸿殿,暗无天日地囚禁六年。
太监拿着元帝的亲笔圣旨前来,赫连太后带着满宫的妃嫔,太监侍女,浩浩荡荡地驾临她这个阴暗湿冷的惊鸿殿。赫连太后理所当然地就坐在殿里,听着太监宣读诏书,脸上一副大仇得报的快意恩仇,一脸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的狠毒。
她的手脚都有手铐脚镣困着,因她几次寻死,李慕宸便用了这个法子,他曾说过,他还得留着她的性命牵制颜氏的余孽。她觉得疑惑,既如此,他又何必偷偷摸摸地为她手上脚上磨破的伤口上药包扎?
“你这个狐媚子,真不知道是什么妖孽托生的,这样一副鬼样,竟还能迷惑了陛下。”
她嗤笑,原来是为了那夜的事。
几日前,他来告别,说着又要出征的事。孤男寡女,他先起了欲念,她想着时日无多,临死前享用一番这位泽世明君的身体,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果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两个太监拿了一根白绫上前,勒住她的脖子,使劲地往外拉扯。她涨得通红的脸,耳畔最后入耳的是满室女子的嬉笑声,在自尊心上狠狠地践踏了一番。
溺水的感觉,她又疼又难过……
猛然倒吸一口气,她仿佛冲出了水面,猛然睁开了眼,这才算是真的醒了过来。胸膛内灌进新鲜的空气,她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王爷醒了,醒了……”素秋的声音。
一旁的人围了过来,都是熟悉的面孔,颜临、颜婴、烛龙……
“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乔大夫说。
“王爷,吓死奴婢了,您昏迷了快一个月了。”素秋托着她的手痛哭。
“噢,荣王殿下登基了吗?”
“还没呢,殿下说等您醒来。”
她嗤笑,何必呢,如今诸王兵权尽在他手上,天下已定。想起前世他留着她一条命,不就是为了牵制颜氏残族,同样的,他还需要南山王坐镇,以防南山生变。
“陛下有意收回南山,是王爷的意思吗?”
颜夕看向颜临,哥哥在世时,不觉得他有多少过人之处,哥哥去世后,才发觉颜临的为人处世,像极了哥哥。前世关于他最后的消息,是他率领军队与李朝军队决战淮海之滨……
“南山王族,到我这里,气数已尽。颜氏子孙大多从商,收回南山封地,影响应该不会太大。”
“小夕,我们南山毕竟根基庞大,如果拱手交了出去,来日他如果斩草除根,我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不能轻信了这小子。”
颜夕看向颜婴一脸焦虑的神情,颜临目光灼灼,似是同意了颜婴的意思。难怪他们会担心,颜夕莞尔,“陛下答应过我们,保我们颜氏一族百年荣华。收回南山之后,自然会另行分封,此番南山助他称帝,颜氏自然首功,朝堂之上,必有我颜氏一席之位。一场变革,不仅是李朝的权力交替,也是我们南山与李朝和解的时机。”
“小夕,你怎么这么相信那个小子,你该不会喜欢他吧。”颜婴气急了,说道。
颜夕的神情一滞,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突然笑出了声,“怎会喜欢他?荒唐!我只是想早些卸任,去天涯海角地游历一番,这个位子,我坐得着实有些累了。”
颜婴和颜临交换了眼神,看起来还是将信将疑的模样。
“放心吧,他会是个好皇帝的。”颜夕说。
颜临定睛看了颜夕许久,见她病容未消,担着南山江山,一路走来几番生死。按照寻常人家的传统,她早该寻摸一个意中人,谈婚论嫁,相夫教子。这个南山的担子,耽误了她的人生,也在消磨着她的生命,着实没什么意义。
“一切都听你的。父亲也是这个意思。”
颜临为她拉高了被子,抚摸着她的额头,鬓发间藏着的几根白丝露了出来,就像几道含刺的荆棘,突然抽在众人的心上。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竟已经生出了白发。
颜婴怔怔看着颜夕的头发,又看看颜临的眼神,原本还想争辩几句的话,突然像是抹了黄连,苦涩地咽了回去。颜夕比他还小了几岁,何至于此。颜临示意他别出声,他双唇闭紧,忍住了藏在喉咙里的话。
去他的南山,他只要一个活蹦乱跳的颜夕。
“你好好休息,我晚些来看你。”
颜夕点了点头。
待所有人都出去了,乔大夫站在桌案边,装模做样地收拾着他的药箱子。他也不出门,像个碍眼的柱子,背对着颜夕,这不时晃动的背影却散发出强大的怨念。
“我的功力好像没有了,您知道怎么回事吗?”
闻言,站在那处的乔一先仿佛炸了毛,转过身来,顶着一张暴跳如雷的脸,气冲冲地来到颜夕的跟前,看见她憔悴的脸,心生不忍,深吸了一口气,憋在了胸口。
“武功废了是嘛?与左氏兄弟打完,我就觉得左手手筋好像断了。”她扯出一抹苦笑。
“是,武功已经废了。左手手筋已经接上,往后也只是一个摆设了。你的心脉损耗太过,我早就告诫过你,这门武功是损寿元的。”
“我知道,千机秘法的最后几式,有违天道,我没有教给皇帝。”
“我不管什么皇帝,你少给我打岔……你知不知道,你如今即便安心将养,不问世事,我也只能保你三年。”
颜夕的嘴角高高咧开,“还有三年,倒也不错。”
“你,你诚心找死……”乔大夫见她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得拿了箱子摔门离去。
素秋慌忙进来,询问:“王爷,乔大夫怎么了?”
“没事,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
“是。”素秋轻手轻脚地关了门。
她拉了被子,翻了身,对着床内侧躺着。黑色的眼睛里,骤然暗淡了下去。她收敛起一脸的嬉皮笑脸,沉下脸来,散发着难过的气息。生死与她,并无太多意义。如今,天下初定,等她安排好南山的事宜,她也不算白活一世,死而无憾了。
不知怎么的,心里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