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王府开私库,向国中最大的米商苏氏采买了几万担大米,运去了曼城。苏家为报王府当年的救命之恩,也以最低的米价相报。曼城的灾情,得到了一时的缓解。幸好,如今入夏,天气暖和,百姓不至于饥寒交迫。
素秋派人去长春堂,将那个孩子接了回来,给他起名叫颜秋实。当日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如今面色红润,身上也有肉了,洗干净了模样,看起来还算得上清秀。
如今,苏家小姐和苏家少爷都躲着南山王府,来了京都半个多月,也不见他们上门拜谒。从前,在南疆和南城那样千里之外的地方,他们不辞辛苦都要上门。苏默是躲着颜夕,颜夕心里有数。可苏轻语怎的,也躲着烛龙?烛龙平日里不爱说话,她也不好意思多问。
李慕宸约了她去袁太傅府上一聚,刚下马车,便看见易欢携玉瑶公主从里面出来。
去年京都一别,今日匆匆一面,却是意料之外。
行过了见面的礼数,没有寒暄的话语,一时落入尴尬,可双双站立,也没有告辞的意思。
易欢依旧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几番为南山在朝中分辨,颜夕原该向他道谢,可看见他的时候,心里总还是嗡嗡地疼着,有些话说了也是多余。玉瑶公主和他站在一处,甚为般配。
“小姑姑找太傅所为何事?”李慕宸问。
“驸马得了一幅古画,来找太傅鉴赏,我闲来无事,便一同来了。宸儿和王爷如今关系越发好了。”玉瑶看向颜夕。
“易兄和公主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本王未及恭贺两位大婚之喜,回府后自当送上贺礼。”
疏离而客气的话,浇熄了易欢心里的小雀跃,与颜夕拱了拱手,便告辞了。
他们的马车离去,颜夕望着那个方向仍然看了许久,心底隐隐的发酸。她怕了,易欢是她心底的毒药,她只能离得远远地,碰之即伤。
李慕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颜夕,他想起去年那个晚上,易欢深夜来找颜夕。原来,颜夕的心里,喜欢的人是易欢。她为了家族选择了放弃,易欢被赐婚,他们终究是有缘无份。
难怪平日里,易欢会不遗余力地为南山王府辩驳。听说,玉瑶公主为此,颇有微词。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小公主,只要她不选边站,将来,无论哪一位兄长即位,都少不了她的荣华富贵。如今,易欢却为了南山王府,将各个兄长都得罪了一遍。
颜夕将隆安帝的话,转述给了袁太傅。袁太傅思量片刻,觉得事情未免太过顺利。颜夕也觉得如此,她对李家的人,向来是不太信任。
也幸好她存了一分疑心,派人留意着凌王的动向,如今有消息称,大批兵马秘密集结,朝京都行进。如今,京都护军和城外神机营,都在凌王麾下。只剩下禁军,看似仍然听命于诚王。曼城如今已满目疮痍,恐怕凌王接下来就要拿下香城,届时,大军围城逼宫。
颜夕已经传信下去,让族长调集兵马,分批秘密北上。
隆安帝的身体日渐衰退,如今已经连早朝都不上了。李慕宸以监国之职,统领中书,处理政事。瓮城的赫连将军今年六十,这大寿操办起来,请了京都城中不少的王公贵胄,富商权贵。颜夕特意递了消息,苏家阖家、易家阖家、颜赞阖家都去瓮城好好游览一番。
南山王和荣王殿下依旧守着各自的府邸,并未出城。只要大鱼还在城中,那些溜掉的虾米,便不算什么。
京都中,不少人或许都得了风声,城中的氛围变得有些紧张。青天白日的,出门的人都少了许多。出城的关卡,守军盘点越发严了。
册封李慕宸的诏书迟迟未下,颜夕琢磨着,有些不对劲。听说,如今禁军将皇宫把守得很严,就连皇子公主们都让进了。
颜夕在家中喂鱼,皇帝的贴身太监亲自上门。
“王爷,陛下病危,请您进宫呢。现下,各位王爷、公主和荣王殿下都已经进宫了。请王爷同去,听宣旨意。”
烛龙和素秋都担心颜夕的安危,不肯让她去,却听见她说,“册封长孙殿下的诏书还没拿到。”
她一定要让李慕宸名正言顺地登基称帝。
马车飞驰进入青玄门,穿过空旷无人的广场,她远远听见宫门关闭下钥的声音。
老太监驾着马车,一直带她到皇帝的龙吟殿。
千名禁军将龙吟殿守得水泄不通,她看了眼四周,空旷如许,没有别家的马车。听着殿里的声响,也不似有众人哀戚啼哭的声音,着实诡异。
这座她十分熟悉的宫殿,石阶的阶数、宽度都了然于心,白玉栏杆上,缺了一脚的狮子,都依稀如是。她收拾起心情,一脚迈入了大殿,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一人,隆安帝拖着臃肿的身躯,一步步走出来。红得诡异的脸,好像一个婴儿长了一张老态龙钟的脸,笑起来的时候渗着森冷。
“颜朝何德何能,让陛下临终了也要设局杀我?”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堂里回响。
“若不是临终,你南山王怎会前来?册封太子的圣旨还没下,南山从来最在意这些名分了。”
“陛下不也是一样?您今日围杀我于龙吟殿,不也是不想您的儿孙沾上弑杀南山王的骂名?临死了,收拾掉南山,给子孙后代留一个千秋万世?”
“颜朝,我知你藏了一身的高强武功。你猜,龙吟殿内外一万禁军,能否在今日,取了你的首级?”
“看在南山为朝廷开疆辟土了多年,临死前,能否跟陛下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立荣王殿下为太子的圣旨。”
“今时今日,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朕绝不会将太子之位传给荣王,传给了他,不就等于将江山拱手让给了南山?朕要如何去见李家的列祖列宗!”
颜夕笑,“你会心甘情愿的。”
隆安帝警惕地看向她。
颜夕走了几步,来到一旁的桌案上,取了案头的一个瓶子,将全部的丸子都丢进笔洗里,药丸溶解在水中,颜夕取下自己尾指上的避毒戒,触之即黑。
她拿起发黑的戒指,目光森冷地看向神态崩溃的隆安帝。他臃肿的腿脚不得力,惊心之下,跌坐在一旁的圆凳上,脸上似乎还是不信。
“这药,寻常用银针测不出毒,跟着你的汤药喝到肚子里,才慢慢地散发出药力,这毒下得用了几分心思。我看他送的药,最得陛下的心意,远处有几个空瓶。臣来猜猜看,凌王从什么时候开始给您送药的呢?应该是长孙殿下回朝,殿下封为监国开始,对不对?”
“你,你……”老态龙钟的隆安帝似乎还未从这事里回过神,心绪激荡之下,眼底泛起了红丝。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竟然为了储位,要他的性命。
“难怪凌王心急,长孙殿下立下不世之功,又有南山做靠山,难保陛下不会将皇位传给他,毕竟都已经封他做了监国不是?”
隆安帝抹去涕泪,狠心决绝地说,“即便朕不传位给老九,你也休想朕将江山送给南山。”
颜夕嗤嗤地笑起来,“陛下,南山已经绝后了,我的父王、母亲、兄长,都死了。”
隆安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你是?”
“我是颜夕啊,陛下。”说话间,颜夕取下发冠,放下自己的披头长发,擦去脸上的印记。
“只要陛下写下传位诏书,颜夕对颜氏列祖列宗发誓,有生之年必将辖下封地拱手奉上。陛下应该也知道,你的儿孙里面,最成器的也就荣王殿下。”
“若是朕不肯呢?”
“不肯?那臣今日身死,必然要拉个陪葬的。没人帮你去惩治那个不孝的儿子。南山没有了王,刚打下的西陵七城肯定守不住,剩下十三城亲兵一定会为我报仇。如今,凌王势大,他阴谋诡计还行,打兵打仗可不算厉害。东岚国混战,西陵、南燕和北越肯定要分一杯羹,你的后世子孙未必有千秋万世,最多十年的功夫,全部都会沦为阶下囚,去阴曹地府陪你。”
颜夕取了桌案上的空白圣旨,摊在桌子上,给他递了笔。然后,颜夕对着镜子,将自己的发髻重新梳理整齐。等她重新回头,隆安帝正好搁笔,颜夕为他取来玉玺,看着宝印盖好,一切才算妥当。
颜夕收好怀中的圣旨,正大光明地走出龙吟殿,殿外乌压压的禁军,没有皇帝的旨意,没人敢动分毫。
颜夕离开了皇宫,当夜,宫内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
几乎同时,京都封城,神机营将各大王府、官府统统都围了起来,朝廷中,有人指摘凌王密谋造反的,无一不是被全家灭口。
明明是夏天,街头萧条得,能卷起一地的落叶。
荣王府里的长孙殿下,南山王府的南山王,都被严密地看守在府内。
这夜,凌王亲自带人进入荣王府,看着李慕宸书房里的晃动人影,他酣畅大笑着推门而入,却只看见被绑着坐在椅子上的守卫,李慕宸早就不知所踪。
“都是废物!”李玉翎怒吼。
南山王府此刻,自然也是一样的情景。
颜夕和李慕宸骑马驰骋在奔向黎城的路上。迎着晚风,颜夕问,“李慕宸,你怕吗?”
李慕宸浮起一抹微笑,“有你在,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