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将至,南疆适逢胜战,格外喜庆。
傍晚,十日期满,苏默终于从苏家别苑里被放出,十余日不曾洁面剃须,下颌布满了胡茬,若不是那双明亮的眸子依旧光彩熠熠,倒像是个三十多岁的糙汉。
小楼院中栽着一棵凤凰木,彼时,花瓣落尽,葱葱郁郁的绿叶层层交叠,在院中洒下一片阴凉。苏轻语率领成群的婢仆们,站在树下,等候多时。
“姐,王爷伤势如何了?”
苏轻语嗔笑,“被罚了十日,竟还惦记着旁人,你不瞧瞧自己,衣衫褴褛成什么个样子,腿上的伤如何了?”
“我不妨事,王爷如何了?听小厮说,姐姐几日前去都护府拜谒了,可见到人了?”
苏轻语瞧着他那急切的神态,忍不住揶揄他,“在京都之时还听你说这南山王阴险狡诈,怎么这会儿倒是格外关心?”
“彼时我与王爷存有偏见,经此一战,方知其秉性,若不是他,我哪里还能站在这里与姐姐说话!”
“瞧你,倒是沉稳了许多。”苏轻语笑道,“王爷伤势无碍,他不但亲自接见了我,还问起了你。”
“那姐姐是怎么说的?”
“自然是实话实说咯,王爷听说你面壁思过,还笑了呢!”
苏默羞赧,眼角瞥向苏轻语,不禁低声责怪,“姐,你将这些和他说做甚,称我在家中养伤就是了。”
“好啦,总要让人知道你受了罚,你这私自率兵的罪过才算了结,来日也不落人口实。”苏轻语说道,“说起来,南山王比起别的王公贵族,虽然位高权重,却有血有肉多了。”
苏默点了点头,“以他今时今日的权势,区区一个南疆算什么,五千先头部队算什么,他竟愿舍命相救——对了,朝廷的诏令下来了吧,什么封赏?”
苏轻语犹豫了,自己弟弟的性子她再明白不过,未免他再生出事端,苏轻语推着苏默向小楼走去,“又不是给你的封赏,你呀,快去刮刮胡茬,中秋灯会,不少姑娘家等着瞻仰你这京都第一美男子的容颜,要是叫人见着你这副尊容,怕是要伤心欲绝!”。
“姐你放心,我苏默即便是流浪街头,也是最英俊潇洒的流浪汉!”
两姐弟从小就是这样打打闹闹长大,一旁的小厮习以为常了,纷纷捂嘴偷笑。
听说,天下第一首富万里肆大官人特意遣了手底下最好的戏班子和杂耍团子抵达南疆,为这胜仗后的第一个佳节造势。不久,苏家小姐联络南疆的官绅富户,在古月斋借地举行拍卖盛会,为南疆的流民筹集重建家园的银两。
再有一日,便是中秋盛会,都护府隔着高大的城墙,也掩不住那源源不断的人声鼎沸。
李慕宸的外祖赫连氏这几日倒是传了信来,而且还送来了十数名仆从以供差遣。其中,不乏娇俏可人的婢女和机灵慧黠的小厮。最让人头疼的,便是赫连家的西宾先生,刘梁。此人熟读四书五经,满口孔孟之道,是个迂腐的老书虫。
东厢的书房之内,灯烛摇曳,暖黄的灯光,映着屋内的主仆二人。
素秋笑道,“赫连将军是担心王爷不能好生教导殿下,特意遣了教书先生过来呢!”见颜夕不为所动,素秋又说道,“今明两晚,外面可热闹了,王爷要去逛逛么?“
“你们去吧。”颜夕端坐在梨花椅上,手执一卷书册。
素秋眉头一皱,小嘴一撅,不乐意地摇着她的手臂,“王爷,你从前最喜欢热闹了呀,别看这些书了,有什么好看的,万大官人特意给您请了云喜班子,这可是您从小最喜欢的戏班子。”
被素秋缠得没法子,颜夕双手一摊,问道,“如今我这样子,一出都护府就教人认出来了,如何出得了门?”
这可问倒了素秋,她皱眉思索,缓缓松开了手,独自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忽然眼中精光一闪,道,“我有办法!”
素秋拉了颜夕起来,连拖带拽,颜夕只好放下手上的书册,由着她将自己带去卧室。
西厢里,李慕宸被西宾刘先生缠得没办法,默完整册的《春秋》,才得了空。步至书房,见内里空无一人,桌案上放着一本《孝经》。
他拿起书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手温,他恋恋不舍地抚过泛黄的书页,看向上面所写,“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理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盖诸侯之孝也。”
“你是立定心志做个诸侯了么?”
他将书册放好,遥遥听见外头传来的嘈杂人声,想起南疆的中秋盛会,今日已经拉开序幕。
今日都护府放了假,除了轮值的守卫,大多都去街上凑热闹。她那样喜欢玩耍的性子,或许,也去了市集……
“你说,素秋姑娘和王爷是什么关系?”
“别说了,王爷身份尊贵,有个伺候的姑娘算什么。”
李慕宸站在前厅,想不到只是想出门,竟也能将这两个嘴碎的抓个正着。冷声咳了一下,空荡荡的前厅突然冒出声响,吓得两个守卫的士兵顿时没了魂。本想着今日府内无人,站岗闲来无聊私议了两句,哪里想到竟然被荣王殿下撞见,当下双腿发软跪成一团。
“私议主上,该怎么罚?”
“启禀殿下,三,三十大棍!”
李慕宸抬眼,正好看见远处两道女子身影,出了前厅的门。
“适逢佳节,本王姑且饶了你们,往后再敢多嘴,数罪并发,绝不姑息。”
闻言,两个士兵感激地连连叩首。
这两人正是颜夕和素秋。前几日素秋在市集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面具回来,此番缠得颜夕换回了女儿身,上了红妆,戴上一张令人惊惧的穷奇面具,想不到都护府的人竟都习以为常了,任由她二人大摇大摆走出了都护府。
想不到,一盏盏精巧别致的灯笼,悬挂在街道的两旁,从都护府门前直通到古月斋一带,将这暗夜映照得亮如白昼。
两旁摆满了各色的摊点,沿街的小贩们卖力地吆喝着,往来熙熙攘攘的人群流连往返被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吸引着。
“听说,还是古月斋最热闹,明日,还有慈善拍卖,听说苏公子,苏小姐都要去呢。”
颜夕随手买了一捧花生糖,丢给摊贩子一颗碎银子。微不足道的一点碎银,却是这里饱受战乱的百姓,一年也挣不到的钱。那贩子收下银子,连声称谢,笑得眉眼弯弯,咧嘴欢笑。
“来一份和她一样的糖。”摊贩抬头,是一位也戴着面具的少年公子。
“好嘞!”小贩殷勤地装好糖果递过去,只见少年公子也递来一颗碎银子。小贩子眼前一亮,想着今日是遇上贵人了,欢天喜地地接过。
少年公子将糖果揣在怀里,便转身离去。小贩子在身后扯着嗓子喊,公子,糖揣怀里会化掉的,只可惜人声嘈杂,少年公子的目光追随着前面的人,一点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