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南山王掌管南山十三城,名声威望极高。一路前来,苏默才发觉何止是十三城,南疆一代竟也将其奉若神祗。坊间流传,朝廷此番肯出兵南疆平寇,便是因为南疆百姓走投无路,将陈情书递到了南山王府。
然而,凭他这几次与南山王的交手,贤德不觉得,架子倒是摆了个足够。
南疆的苏府别苑延续了京都的园林布局,他住的二层小楼,依山傍水而建,园中乔木成群,白天时候颇为壮观,只是到了晚上,那晃动的树枝掠影,若是有人躲在树丛间,也是难以察觉。故而,苏默特意着人,雇了许多的武夫,在这园中巡逻。
小楼雅致,他的卧室安置在楼上,灯火通明,映亮了他一屋子珍品陈设。
侍婢们伺候着他更衣洗漱后纷纷退下。他正欲吹灯歇息的时候,垂首间瞧见挂在衣架上那件水蓝色织锦褂子,脑海里一晃而过颜夕那怒目圆睁的模样,不经意间嘴角微微上扬。
窗外一响,他吓得身躯一震,看向窗边。纸糊的井字窗,映着一个岿然不动的人影,煞是诡异。
他扬声问道,“谁在外面。”
“是我。”
苏默心中咯噔一声,南山王颜朝?不久才被他逐出都护府,怎现在又鬼鬼祟祟地徘徊在他窗外。
窗外栽着凤凰木,颜夕也不知独自在外面站了多久,肩上沾了细碎的殷红花瓣,板正的脸上仿佛噙了霜一般。
“堂堂王爷竟然做起了翻墙听窗的勾当,真叫苏某人大开眼界!”
颜夕一推窗,翻身跃入,窗户松动了些,撞在了墙壁上,发出了声响。
“谁在那!”楼下巡视的人听见了动静,突然大喊起来。
这王爷的离经叛道的行径叫苏默看呆了眼。楼下守卫越唤越心急,苏默只好探出头,对着下处的守卫喊道,“无事,窗户有些松脱,记得明日叫个木匠来修。”闻言,那帮守卫才施施然退去。
身后之人肃声说道,“上阵打仗不比擂台招亲,那是个修罗场,南拓人奋力一搏的战场,谁也不能保证将你平安带回。”
颜夕瘦瘦高高的身形,单薄却站得笔挺,精致的五官勾勒出一张俊秀英气的面庞,威仪万千的气势,叫人移不开目光。
南山王的那些好名声,或许一半要归功于他生了一副好相貌。苏默没想到,南山王深夜前来,竟然是劝说他别上战场。
“其实,军中能人异士不少,届时本王找个与你容貌相似的,乔装打扮成你就是。”
“王爷与荣王殿下所言,竟如出一辙!”
闻言,颜夕一愣。心中喃喃,竟是错怪他了。
苏默大笑道,望向颜夕的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苏默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身为男子,自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苏默有幸,得此机会,自然不会龟缩。”
他有一副倾国容貌,体内却是铮铮铁骨。她向来是知道的,安静地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从前。苏默并不似他表面那般钻营刁滑,虽然从小浸淫在商贾之家,耳濡目染了些习性,他的内心深处,有高远的志向抱负。
那时,她在易欢处受了些气,喝了些酒,不知怎的就到了太和殿。苏默正在看书,他看得入神,一时没察觉,正好叫她撞见。
四王夺嫡,天下动荡,苏家也许受了波及,也不知是被谁拿了把柄,苏默因为容貌出众被有心人献上来。她素来瞧不上以色误国之人,虽然收下了他,却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更没有兴趣了解他的过往和志趣。
他看的是从藏书阁借来的《东岚历代志》,那是一本记录东岚国历代圣贤如何治世的书,他不仅认真研读,还小心仔细做了笔记注释。她勃然大怒,一把扯过书册,撕得粉碎,继而嗤笑他,“你这种人,蝇营狗苟,看书又有什么用!你以为,看了这种书,就能动摇朕的江山吗?连你也存心要害朕是不是,朕告诉你,痴心妄想……”
任凭她发酒疯谩骂,苏默一言不发地跪着,桌案上、地面上,散满了碎纸,悲戚而地望着前方。她累了,就跪坐在他面前,狠狠地抓着他的肩膀,宣泄着满腔的怒火,“我讨厌你,我讨厌你的脸,一个男人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你能上战场吗?你拿过刀吗?你敢杀人吗……我只喜欢易欢,我不喜欢你……”
他冷笑,“可是,易欢不爱你了。”
寥寥数语,戳在她的痛处上,被易欢伤得千疮百孔的自尊心,终于一朝崩溃,她抵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
她骤然抽回了思绪。看向苏默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惘然失了神。
我也不爱你,那你为什么还是奋不顾身地救了我?你入宫几年,我除了羞辱你,从来也没有善待过你,为什么你还让我来世寻你?
“听说南拓人在营中安插了不少细作,找人顶替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功亏一篑——王爷,您?”苏默错愕地看着默然流泪的眼前之人。
颜夕摇了摇头,默然拭去了脸颊上的泪痕,即便如此,苏默依旧无法视若无睹,那双泛着红血丝的双眸蒙着一层水光,莫名地看得他心脏隐隐作痛。
他闪避着目光,语调柔和了几分,“荣王殿下已经将计划全盘告知,危险所在也已经点明,苏默深思熟虑后,觉得身为东岚国男儿,为数万百姓冒一次险,即便有去无回,也值得一试。所以,苏默愿意去。”
“好。”颜夕的声音哽咽在喉咙。
“苏默多谢王爷错爱。”南山王的两行泪,到底是珍贵。
颜夕扯了扯嘴角,叹息,“罢了,上辈子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