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明告诉我,他在现场打开吕阳的手机时,就已经在屏幕上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所以才说里面的问题大了去了。这个吕阳肯定是有意入室盗窃,否则也不能好端端地将手机调成无声状态。可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往柜子里钻呢,难道是八百辈子没看过这么多钱,激动得有些忘乎所以?
在案情分析会上,大家都觉得肖天明关于吕阳盗窃的推论十分正确,然而吕阳在行窃过程中,不知何故竟然钻入保险柜内,又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状况,被人锁上了柜门,这才导致的窒息死亡。
可是,姑且先不管吕阳是如何打开柜门,又是否因为太过兴奋而钻了进去,要想让其盗窃的推论成立,就必须找出吕阳进入纺织厂的证据。
我们在调查中看到,纺织厂大门有保安,机关楼楼口有传达室,而案发时财务科房间内有出纳刘丽娟,吕阳是如何躲过无数双眼睛,穿过三层大门进入财务科,并打开了保险柜的那道小门呢?
尤其是财务科,据刘丽娟自称,她一直在屋中上网,偶尔上厕所或者去其他房间串门聊天也会锁门的。吕阳难道是从天而降,还是地底下冒出来的隐形人?
针对这个疑点,我们经分析认为,吕阳一定是通过其他入口进入机关大楼的,应组织警力对纺织厂进行一次检查。
检查中,我们发现,纺织厂大门有两名专职保安,而且设有电动门,外人来访必须出示有效证件并登记。吕阳从大门进入的可能性可以被排除。
机关楼传达室的工作人员信誓旦旦地跟我们保证,只有见到门岗开具的凭证,外来人员才能进楼。以前曾经发生过办公室在大白天被盗事件,厂长下了死规定,来人必须验明正身。似乎这里也不太可能。
见到这一检查结果,司马局长命令我们围绕纺织厂和机关办公楼周边开始搜寻。终于,在办公楼一楼的男厕所内,我们发现一扇缺了半扇玻璃的窗户。该位置正好紧贴纺织厂后墙,而后墙则有一处坍塌,直接与外面的一片荒地相连。通过对遗留在窗台和玻璃上的指纹足迹进行检验比对,与死者吕阳具有同一性。至此,吕阳进入楼内的可能性被证实,看来他确实有意盗窃。
接下来,就是财务科的房门。刘丽娟口口声声说外出肯定锁门,但女厕所就在本楼层,依据常理推测,她有可能出于疏忽大意而忘记锁门,吕阳就是趁这个短暂的空当进入了财务科室内。
如果这个假设可以成立的话,那么目前本案只剩下一个疑点,就是:吕阳究竟是怎么打开柜门的。
关于这个疑点,我们一共设想了两种可能性:一是利用开锁工具,二是有人从旁协助。
不过,我们很快就对第一种可能加以否定。根据勘验结论显示,保险柜锁具没有外力撬动迹象,就算属于技术开锁,吕阳身在柜内,又是如何将柜门锁上的呢?话又说回来,怎么看也看不出吕阳深藏开锁的绝技。
关于第二种可能,我们分析了一下,所谓有人协助,其实还是用钥匙开锁。看来绕来绕去,我们依旧没有跳出这个圈子。
眼见调查开始走进死胡同,我们决定暂时将其放下,结合有人协助这一推测,把视线重新放在财务科这三个人的身上。有极大的可能是里应外合,监守自盗,财务科有内鬼与死者吕阳串通作案。至于作案动机,无外乎就是盗窃单位财物。
但是,经过细致分析,这种可能性却没有能够得到专案组全体成员的一致认可。尤其是肖天明,对监守自盗这一推论表示出强烈的质疑。
如果是内鬼与死者吕阳串通盗窃保险柜财物,最大的嫌疑人应该是科长张旭东。但事实上张旭东案发当天身在外市,他又不会腾云驾雾和分身术,而且还有副厂长和对方的接待人员为其作证。第二个嫌疑人则是出纳刘丽娟,因为当天下午只有她一人在办公室。可刘出纳没有保险柜钥匙,她又是怎么能打开柜门呢?难道她会特异功能,还是她是个开锁大师?
科长张旭东有钥匙,却没有作案时间;出纳刘丽娟有作案时间,却没有钥匙,这道两难命题让我们有些摸不着头脑。突然,有民警说:“既然两人各打五十大板,那会不会有另外一种解释,他们两人都是内鬼,共同策划了这起案件。”
张科长在出差前将钥匙交给刘出纳,刘出纳在案发当天下午,打门开柜,让从外面潜入的吕阳进行盗窃。但后期不知因为何故,吕阳竟然被锁进柜中。
肖天明马上指出,室内没有提取到其他人的足迹,吕阳又不能自己将柜门锁死,这个又该如何解释呢,难道锁门的人是飘着进去的。而且,如果真是刘出纳掌握钥匙,必定是她锁上的柜门,她难道没有注意到吕阳已经死在里面了?
听肖天明如此一说,我立即插话:“柜门会不会就是刘出纳故意锁上的?”但仔细想想,她为何要将吕阳锁进去,这点却又说不通。就算是事后要杀人灭口,那她这性子也太急了吧,人还没出来就锁上了门。莫非是她个人与吕阳发生了矛盾,存心在吕阳盗窃之时挟嫌报复?可是,吕阳偷东西也就罢了,无非就是伸伸手,没必要整个身子钻进去啊。再说了,刘出纳为何要在自己办公室里制造案件,这简直就是在告诉别人——“你们别猜了,我就是凶手”,这点更是难以说通。难道,一切都是刘丽娟的故意行为,利用人们的逆反心理,制造自己无法罪犯的证据?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刘出纳就可称得上“胆大心细”了。
除了张、刘二人,财务科的第三名成员,那个会计孙芳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她的临时请假,究竟是巧合,还是一种刻意的回避呢?
尽管专案组内部达不成统一,但我们还是再次对财务科三名成员展开了更为细致的调查。
通过一段时间的摸排走访,我们最后确定,此三人与死者吕阳确实没有任何交往,其亲友也与吕阳没有交集,完全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根本查不到一星半点的作案动机。而且,张旭东和刘丽娟之间就是普通的同志关系,不存在协同作案的可能性。
侦破工作开展到这里,似乎进入了无法突破的瓶颈,没有内鬼,吕阳怎么可能钻进保险柜,还憋死在里面呢?然而就在我们备感挠头的时候,转机出现了。这个转机是由另一起案子带来的。
4. 配保险柜钥匙的老工匠
在“严打”战役中,教导员冯国立带队抓获了一个多人盗窃团伙,团伙五名成员全部落网,并一举破获了多起陈年盗窃案件。
看守所民警在深挖犯罪过程中,一名团伙分子眼见大势不妙,为了减轻罪责,主动交代了这样一件事情:
该盗窃团伙的老大叫陈青山,与我市一家洗浴中心的男服务生关系很铁。两人在一次喝酒的时候,感叹现在盗窃不好弄,而且风险太大,于是密谋策划了这样一种犯罪形式:那个服务生利用工作之便,暗地里尽可能地偷配一些衣帽柜的钥匙,然后在工作中伺机观察,一旦发现有熟客使用这些衣帽柜,他就趁客人洗澡之际,偷偷开启柜门。他还不拿别的,只拿存放在里面的钥匙等物,然后由伪装成客人的陈青山迅速带出洗浴中心,交给附近一个配钥匙的朋友进行复制。那个配钥匙的人确实是高手,迅速配好钥匙后,再由陈青山转递给服务生放回柜子里。等过一段日子,由服务生指点,陈青山带着自己的团伙利用复制的钥匙去这些熟客的单位或家里实施盗窃。这样一来,犯罪的成功率肯定极高,而且因为有时间跨度,还不容易被人怀疑。
看守所将信息回馈给冯国立,由他作补充侦查。冯国立一开始也只是觉得这种作案手法十分新颖,但是,他忽然想到队里正在全力侦破的保险柜男尸案,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于是,他马上将这一情况跟专案组作了汇报。我们敏锐地意识到,偷配钥匙案与保险柜闷尸案是可能有着联系的,既然两案同样涉及一个关键词——钥匙,那么不妨细致地查一查。
我们立即赶往看守所对陈青山进行突审。
听我们问起洗浴中心偷开顾客衣帽箱的事,这个陈青山立刻猜到肯定是自己手下人漏了底,也就不作负隅顽抗,痛痛快快地承认了下来。同时,他还向专案组交代,目前他们仅仅偷开过一次衣帽柜,只配了一把车钥匙和一个保险柜的钥匙。虽然配好了钥匙,但并没有实施具体的盗窃行为,配好的钥匙也在不久后丢失了。因为钥匙丢了,他也就没问服务生,究竟那个衣帽柜的使用者是谁。
听他说到曾经偷配过保险柜的钥匙,我们感到这里面有戏,会不会配的就是纺织厂保险柜那一把呢?于是,通过陈青山的指认,我们迅速将洗浴中心充当内应的服务生抓获。这个服务生初时还予以抵赖狡辩,叫我们一顿“收拾”,最后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同时,他还交代了偷配对象,那个被偷开衣帽柜的“老板”,竟然是纺织厂财务科科长张旭东。
得到这条线索,我们如获至宝,立即找来张旭东进行核实。面对我们提出的问题,张旭东还不太好意思承认。在我们一再保证不追究是否有过其他不端行为后,他才磨磨唧唧地承认了自己常去洗浴中心消费的事实,并一再声明,大多数是和领导一起去的,自己只是负责买单而已,单独去的次数极少。想到纺织厂近年效益滑坡,工人工资都发不出的现状,再看看这个张科长,一身名牌服饰,成天陪着领导游山玩水、吃喝玩乐,我们在感叹的同时,也只能苦笑一声。
5. 层出不穷的疑团
张旭东曾在该洗浴中心消费,随身携带单位保险柜的钥匙,并且还被偷配过。掌握到这些情况后,我们将张旭东的原版钥匙交由陈青山辨认。陈青山瞅了半天,只说了一句:“好像是,我记得是把保险柜的钥匙。当时配钥匙的还说,保险柜的钥匙不好配,打开打不开可没法子保证。”同时,陈青山还交代,自己是亲眼看着老工匠配置的,肯定没有配第二把。
通过陈青山的供述,我们一致认定,保险柜的后配钥匙由陈青山之手遗失,并被他人得到,然后利用钥匙打开了纺织厂保险柜。
在新一轮的案情分析会上,司马局长在听取了大家的一些意见后,想了半天,说:“这事好像更玄了。如果是那个死者吕阳得到了钥匙并实施盗窃,他怎么可能马虎到自己把自己锁进去?如果是另一个人弄到的,那吕阳为什么出现在柜子里,那就只能说明吕阳有同伙。可这个同伙为什么要害吕阳,而且吕阳不疯不傻的,怎么就那么听话乖乖地钻进柜中呢?再说了,吕阳的死亡时间还不是纺织厂下班的点儿,如果真是要盗窃,他们放着晚上无人时段不去偷,偏偏选择这个时段,说不通,说不通!”
大家激烈地辩论好半天,始终达不成一致。这时,我说了一句话:“反正吕阳死在柜子里了,我们就先将他作为盗窃犯查呗。”
司马局朝我点点头,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抓住眼前最主要的疑点一查到底是没有办法的最好办法。然后他提出了这样的一个假设:陈青山偷配了张旭东的钥匙后不慎又将其丢失,而死者吕阳通过某种渠道恰好捡到或者窃取了这把钥匙。然后,吕阳携带钥匙潜入纺织厂财务科实施盗窃。但不知因何原因,自己反而被关进了保险柜。因此,不排除吕阳有同伙存在的可能,可能是同伙之间发生内讧而故意实施的杀人行为。至于为何钱款未失,可能是当时过于紧张疏忽所致。
司马强局长的假设比较圆满地解释了他自己口里那些想不通的疑点,也比较符合当时我们大多数人的构想,但是经过反复推敲,问题又出来了。
其一,根据陈青山的交代和我们前期调查显示,陈青山与吕阳素昧平生,根本不认识。就算不管通过什么渠道,吕阳弄到了陈青山手里的保险柜后配钥匙,他又怎么可能知道这把钥匙是开启纺织厂保险柜的那把呢?陈青山自己还没有傻到逢人便说的地步吧,除非吕阳是个能掐会算的半仙之体,弄到钥匙后自己念咒算出来的。
其二,虽然财务科保险柜款式老旧,没有验校密码这一功能,但是其复杂的锁芯结构,也不是一把复制的钥匙就能轻易打开的。同时,根据被抓获的配钥匙工匠交代,当时陈青山找他配钥匙时,他也确实曾说过他只管配,打开打不开没有十足把握。关于这点,生产这种保险柜的业内人士也给予了强力证明。那个专家拍着胸脯子说:“复制的钥匙是绝对不可能打开我们厂生产的保险柜的,我对我们厂的产品质量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其三,通过现场勘验,财务科室内的可手触部位和地面上,除了张科长、马会计、刘出纳和死者吕阳之外,没有留下第五个人的指纹和足迹。对于这点,我们结合对刘出纳的询问,是这样认为的,刘出纳在那天一早上班后就拖了地,而全天只有她和马会计两人出入。当然,还包括那个偷偷潜入的死者吕阳。而张科长是在发现尸体的当日回到单位的,所以地面只留下这四个人的足迹。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纺织厂一楼厕所窗户上,除了吕阳之外,也没有提取到其他指纹。如果非说吕阳有个同伙,那我们只能说那个同伙是一名会轻功的武林高手了。
其四,如果排除有同伙的可能性,而完全是吕阳煞费心机弄到了陈青山手里的保险柜钥匙,并且绞尽脑汁算出了这把钥匙是用来开启纺织厂保险柜的,然后神出鬼没地潜入纺织厂,并通过钥匙真的打开了保险柜。但是,开锁后的钥匙只能留在柜门上,若要锁柜门必须拔出钥匙。吕阳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套用宋丹丹小品里的台词,他跟大象一样还在柜里关着呢。如果没有第五个人,那又是谁锁上了柜门,导致吕阳被闷死在柜中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