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月底，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县一中大门口了，高考成绩一出来，红榜马上就会张贴到大门口，有关的无关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把红榜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想看看本县又出了什么青年才俊，不出一天，上了红榜的学生大名就会传回本村本镇。
河下村出了个高考高分学生的事早就传遍了村里村外，县一中大门口可还贴着大红榜呢，分数上了一定档次的还特地配了照片。河下村杨家小子杨信的照片也在其中，但是仔细一看，这小子哪像一个学生，纯粹一个农民工打扮，这却还得从半个多月前说起。
在等待分数的这段时间内，杨信依旧钓鱼自乐，日子倒也舒坦，跟高中生活比起来那真是天上地下，后来一想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农活那是大多不会做，跟着父母去田里转了两圈，什么也没干成，徒让旁人笑话，但也不是说杨信不能吃苦，从小学开始杨信和大哥杨智周末或假期就能独自到县城卖菜，刚开始卖自己家菜地里的，后来城里人流行起吃野菜，各大餐馆野菜需求量激增，于是两兄弟漫山遍野找野菜拿去县城卖，记得当时到县城的公交车才五毛钱，但杨信却是早起步行去，到天气冷的时候，因为背着一大篮子菜，身上到是热乎得很，但两只耳朵却被冷风刮得失去感觉，全是冻疮……直到要上高中，杨信才停止了这样的“买卖”。
想起这些，杨信更是下决心要找点事做，吃苦算什么，以后真考上军校，还有更多苦要吃呢。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县城的一个跟杨信处得还算不错的同学可能是闲得发慌，居然想到打工，在熟人那找了个工作，但又不想一个人去，想邀约伙伴一起去，于是找上了杨信，听说是去县城某个汽车美容店洗车。
汽车美容店，听上去很高大上，干了两天后，那位同学说什么也不去了。赚钱的不易，杨信的同学算是认识到了，收起心中对打工生活的美好憧憬，走人了。
杨信本来就对他的这位同学不抱有多少期望，不就是洗车么，只要忍受住洗车场上高原烈日的暴晒，忍受住洗车液对双手的伤害，忍受住高压水枪反冲力对手腕的伤害，忍受住一辆接一辆各种车等着你洗，而后重复清洗过程的枯燥，忍受住老板的各种刁难，仅此而已。
每天重复做一件事是痛苦的、枯燥的，譬如高中生活，再譬如洗车，刚开始几天，杨信晚上睡觉总是梦见黑压压的车轮子呼啸而来，一段时间适应后，这样的梦就再也没有了。
在高考成绩出来后的第二天，杨信正在洗车，突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循声望去，却是高中班主任王老师。原来学校要给高考成绩优秀的学生照相，同时县上也会给学生奖励一笔钱，王老师几经周折才知道杨信出来打工了，又几经周折找到了这个地方。没办法，杨信家没安装电话，父母也没有手机。
看到杨信，王老师在洗车场上找个地方把摩托停住，跟杨信说明来意，说到要照相，再看看杨信现在的这身行头，王老师却是笑了。
可不是嘛，自从高考结束，杨信就没理过发，打工后又不经常洗头，头发乱糟糟的纠结在一起，本来白净的脸被晒成古铜色，身上穿一套农民工最常穿的耐磨耐脏的迷彩服，脚上套一双人字拖，这造型还怎么照相，怎么上红榜，这是要给全县父老乡亲看的啊。
意识到自己的“矬”造型，杨信内心对照相是拒绝的，可不照相，也领不到现金奖励啊。
见杨信犹豫，王老师却是急了，这几天他找杨信可是费了些功夫，由于没有联系方式，这小子就跟人间蒸发没什么两样，好不容易在这最后关头找到他，哪还耽搁得起。
“不管那么多了，快跟我走。本来提前几天就要通知你的，可是联系不上你，我也是问了跟你一起来打工的同学才找到这里，估计其他同学已经照完了，领导都等不及了！”
王老师风风火火，过来就要拉杨信。
“那我也得向老板请个假吧，王老师您稍等一下，”杨信后退几步，平时稳重温和的王老师怎么着急忙慌的，估计是被领导催急了吧，杨信不无恶意地想道，同时杨信心里也一阵纳闷，哪是同学跟我来打工，是我跟他来的好不好。
请了假，杨信坐上王老师的摩托车来到学校，在摄影师异样的目光中照了相，在县上领导、学校领导和同学的异样目光中领了奖。于是红榜上的杨信接受了全县父老乡亲的异样目光。
没有理会大家异样的目光，从小卖菜，杨信什么目光没见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觉得在这种场合打扮成这样有点不礼貌，仅此而已。
对于杨信来说，奖金三千元可是意外之喜，他还要考虑一下怎么才能充分用好这笔钱，实在不行还是把钱给家里吧，父母、大哥也不容易啊，杨信暗想。
“杨信，这就要走了吗？”眼见杨信在会议结束后就要匆匆离去，王老师赶紧叫住他。
对于王老师，杨信是敬重的，因为杨信家贫，他对杨信可是多有照顾，奈何杨信情商实在低，性格又内向，居然忘了跟王老师打声招呼就要走。
仔细想想，好像小学初中的老师杨信都没回去看过，不是不尊敬，实在是自己也意识不到，偶尔想起来，杨信内心也挺愧疚的。
“不欣赏一下母校的风光了？”王老师叫住杨信，开口问道。
“嗯，我只跟老板请了半天假”，杨信走近王老师，回答道。
“一会学校要组织你们这几个优秀学生聚餐，你还是等吃完饭再走吧，也顺便跟同学聚聚啊。”
“不了，王老师，你看我穿成这样，还是不去参加了”，对于王老师说的同学，其实跟杨信是一个班的，拔尖班嘛，肯定包揽了这一届的优秀学生。
虽说一个班，其实也没深交过，身处拔尖班，高中生涯大家都在忙学习，只是有事的时候说句话而已，所以这聚会也没必要非去不可。
“那好吧，早猜到你不会去的，”王老师无奈说道，“说正事，再过几天就要填报志愿了，你想好要读什么大学了吗？”
“提前批次填报卫国科学技术大学，其他的还没想好，还要再看看。”
这么长时间还没确定也是有原因的，虽说分数还可以，但是杨信赌不得，万一军校没录取到，其他批次是万万不能有差池的。
“嗯，要是能考上军校，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就是你这眼睛……”
杨信的各种情况，作为班主任的王老师当然是清楚的。
“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杨信一想到这点，也是沮丧无比。
跟王老师闲聊了一会，见到有同学朝这边走来，杨信不想再耽搁，跟王老师告辞离开。
回到洗车店，杨信先是跟老板打了声招呼，顺便提前跟老板请了假，毕竟过几天他可是要回学校填报志愿的。
前段时间刚下过雨，近几天才转晴，因此洗车的人特别多，一辆接一辆，杨信握水枪的手都已经很疼了。
“大学生，还行吧？”不远处蓄水池边，店里煮饭的大爷边洗菜边对杨信关切问道。
“还行，还能坚持住！”杨信笑道。大爷是老板的亲戚，但却和蔼可亲，也烧得一手好菜。稍得空闲，便找杨信闲聊，杨信也挺喜欢跟老人家交流。
对于大爷对他“大学生”的称呼，杨信也不解释，也不去管旁边的几个跟他同龄或比他小的一起打工的青年传来的揶揄笑声。
“大学生又怎样，还不是跟我们这些初中都没读的人一起打工！”远远传来窃窃私语。
杨信一笑了之，这样的话他才来到就听几个小青年或明或暗地说过，也没必要生气烦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眼见晴了几天，吃过下午饭天却又阴云密布起来，滇省的天气就是这样让人捉摸不定。
洗车的人渐渐少了。
见得马上要下雨，也不会再有洗车的人过来，杨信手枕后脑躺在洗车场旁边的一块草皮地上，老板看见也不说什么，毕竟没车可洗。
再过两个小时就要下班了，看这天气的样子，今天恐怕要被雨淋了，真是累啊。
空气中吹来阵阵湿润的风，雨马上要来了，杨信闭上眼睛，抓紧时间享受这难得的清闲时光。
过了两天，杨信还趁下班时间去看了一眼红榜，膜拜了一下自己的“靓照”，心里甚是自得。
又到了多雨时节，滇省的天气又总是反复无常，人们洗车的频率也变小了，老板的脸色也一天一天变得阴沉下来，愈发难看了。高考引发的热潮也渐渐平息下来，毕竟考得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娃，还是关起门来督促自家小孩要紧。
这天，杨信早早下班了，因为明天就要填报志愿，杨信得回家好好准备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