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个都听得、看得傻掉了,就站在那儿从后面傻看着那匹老盲狼,听着那天籁般的吟唱调子。忽然,我像是从梦中惊醒,满脸的肌肉都抽搐了一下。原因是那老盲狼的吟唱声戛然而止,换成了因老盲狼倒地而带来的铜铠甲撞地声。兴许是因为和方才的动听调子反差太大,就好像是弹得正欢的古琴断了琴弦。这一次青铜铠甲摔在石质地面的声音变得异常刺耳,似乎整个青铜铠甲就这样摔得粉碎。
几乎同时,整条廊子都回响起了抽泣般的狼吟。是的,就是狼吟,说成狼吟要远比狼嚎更加贴切。那声音里充满了能触动人心的力量,那力量就是情感,我们一直固执地认为只有人最懂的情感。
“咱们往前走?还是怎么着?”欧阳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并不是出于害怕,而似乎是对这狼吟的敬畏,好像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别急,等等看!”包爷说。我们几人依然做防御状站在原地静静地候着。直到四五分钟过后,这狼吟声终于渐渐低缓了下来,继而消失得只剩回音在空气中飘荡。
眼下我们唯一的出路就在前面,我们必须朝着那群盲狼撤回去的方向走。虽然我们知道再次遭遇它们是必然的,但我们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前进,除了在原地等饿死困死之外,这是唯一的选择。在这条唯一的出路上,还有多少艰难险阻,我们却不得而知。这次如果没有这匹老铜甲盲狼的指挥命令,我们恐怕早就被撕成肉片肉屑了,这极有可能就是稍后再遭遇小盲狼群时的结果,它们就在前面等着我们。但无论我们的前面有多么糟糕,无论我们有多么害怕,我们都不得不抱着绝处逢生的渺茫希望向它们走去。
我们没有停在原地作任何部署,因为在这几乎瞬息万变的处境中,在不知前面任何情形的前提下,我们作什么部署都是扯淡。但我们刚走出去几米远,经过老盲狼尸体的时候,包爷却停了下来,他像是在老盲狼身上发现了什么似的蹲了下来。
我也好奇地朝包爷身边凑了过去,借着石壁上散发出来的微弱亮光,顺着包爷的目光朝着老盲狼身上那锈迹斑斑的铠甲上看去,那铠甲上竟然画着一些怪异的符号,并且这些符号是按照一排排的顺序罗列的,仔细看去又像是一些样子古怪的文字。
包爷在上面看了几眼后,招呼着“花瓶”说:“来,丫头,帮我看看这上头的字,我认不全。”听包爷这么说,在旁边警戒着的郑纲和欧阳也蹲了下来。那老盲狼脑门的伤口处正往外不断流着血,浓烈的血腥味儿灌满鼻腔。“花瓶”捏着鼻子蹲下身来,在那铜铠甲上仔细看了一会儿,口齿含混地说着什么,被包爷不爽地打断道:“你把手从鼻子上松开,把舌头捋直再说。”
包爷糟糕的语气让“花瓶”顿时火起,竟然耍起了小性子来,口齿异常清晰地撇下一句只有白痴才会在此等危难紧要时说的话:“爱听不听,我还不管了呢!”说完拉着我起身就要往廊子深处继续走去。
“花瓶”这么一发飙,让我觉得这丫头可真是白痴得可爱。她在起身时被我佯装不小心摔倒顺势一把拽了回来,我可不认为这是可以斗嘴的时候。她这可爱劲儿可算是难为包爷了,包爷拿她没辙,也不能跟她一般见识,只能不温不火地求饶:“姑奶奶,我的亲姑奶奶,咱这不是闹着玩儿,关系着大伙的命呢。是我不对,脾气急了点儿,给你赔不是了!行了吧?”包爷都如此给她台阶下了,可“花瓶”像是压根儿就没听见他说的话,还要起身扯着我往前走。
包爷见这一招不行,随即再来了一招:“丫头,我可不是开玩笑,那群盲狼没准儿就在前面不远处蹲着,扑上来咬住脖子,咬一个死翘翘……”包爷的话里一点儿嬉皮笑脸故意吓唬“花瓶”的意思都没有,除了担忧就是焦急,再有的就是无奈了。这时“花瓶”不知道是因为包爷的话害怕了,还是觉得包爷的话确实有道理,冲着包爷撒气似的“哼”了一声后,就蹲下来去看那老盲狼铜铠甲上的符号文字了。
“花瓶”在那铜铠甲上看了一通,这回没有再含混不清,很认真地给我们讲了个大概。原来这上面的意思是说,这些盲狼都是通过萨满驭兽术训教过的,都是保护匈奴及保护天脐的神兽。
萨满是我们北方民族的一种原始信仰,它的渊源非常之深。我曾经在选修课时听老师讲过,多多少少有些理解。萨满早在母系制度的社会里就已经发展得足够成熟了。据说创造“天圆地方”的“盘瓠学说”的就是一位女萨满,“高辛氏有老妇居宫中,得耳疾,取之得物大如茧,盛瓠中,复之以盘,俄顷化为犬……”这位老妇就是一位萨满,成为了犬戎之祖。她对天地万物的认识得到了新的升华,产生了“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天地相合则万物生。“茧”可以解释为原始细胞,“犬”则代表万物万象,五色化为五行水火木金土,五方东西南北中,五色青黄赤白黑等的朴素唯物思想和进化的意识,因而就产生了最原始的信仰,即天地万物的自然崇拜。到匈奴时代,萨满已经在政治、军事上都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凡战争,或者是一时拿不定主意的大事件,最后基本上都要取决于萨满。萨满必须具备许多常人不具备的常识或知识,首先要能够观察事物的发展,并且预测未来,甚至预言吉凶。因为有关萨满教的术语都是以匈奴官号的形式出现的,而且都与蒙古族萨满教术语完全一致。这说明,匈奴人笃信萨满教,这种宗教氛围的浓厚程度,让很多人认为匈奴政权可能就是政教合一的,至少也具有政教合一的色彩,匈奴和萨满的渊源深不可测。
包爷笑着看了一眼对“花瓶”所说内容明显持不屑态度的郑纲,半叹气半认真地说道:“呵,还是个唯物主义者。”那语气语调虽然乍一听上去很正常,但仔细一琢磨就不难发现,那话语里明显带着一股鄙夷与轻视。包爷起身要领着大伙继续往前走,可还没走上两步又停了下来,他忽然怔怔地说道:“它(她)在这儿,我感受到了,它(她)在这儿。”
除了包爷自己,我们所有人都认为包爷说的“它(她)”是指天脐,我们也不由得都跟着兴奋了起来。因为虽然我们都能猜测出天脐就在附近,但具体在什么位置、具体离我们有多远,谁也不知道。依照包爷此时怪异的表情神态来看,他已经感觉到了它(她)的存在,说明天脐已经非常之近,并且包爷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它的具体方位甚至是具体位置。我顿时觉得我们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一路上经历的一切凶险都变得值得了,恐惧、疼痛,甚至死亡,似乎都不复存在。
然而随后发生的事儿,让我感觉被浇了一盆冷水。原来我们白兴奋了一场,天脐对包爷而言或许并不重要,他口中所说的根本就不是“它”,不是天脐,而是“她”。
包爷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茫然地朝着上下左右各个方位看着,又像是犯了癔症一样在嘴里不断念叨着:“她在这儿……她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