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睁着双眼紧紧盯着那越抖越快的云海的正中央位置,就在那云海像是要抖动得散了架子的时候。我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传进耳郭,那种声音我之前听过,像是一种痛苦的呻吟声,只是这声音显得无比辽阔。和上次听到的不同之处在于,上次我觉得这声音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来的,而这次我完全可以肯定,这声音就是从那剧烈抖动着的云海下方传过来的。
我感觉有一股力量正压迫着我的呼吸,我紧张得浑身都有些发抖,但我依然紧紧地盯着那云海的正中央位置。那投射出来的光线越来越亮,刺得我眼睛快要流出泪水来。
终于,我终于看见了一条直径十余米的圆柱形软体动物,从那云海正中央位置扭摆着身体盘旋升起。絮状的碎云环绕在它躯体的四周,随着它一起向上升去。
那痛苦的呻吟声听在耳朵里,让我恍惚感觉那是因为被束缚住才会发出的声音。同时在这呻吟声中,又有其他的声音混在其间,先是清脆入耳的刀枪碰打在一起的声音,随后又是马蹄奔跑的声音、马的嘶鸣声、粗犷暴戾的喊杀声……似乎这些声音是从一个冷兵器战场上传过来的。我尽量仔细辨别着这声音传来的具体方位,惊讶地发现这声音竟然来自这层层云海之下。
此时天脐已经盘旋升起了数百米,其间穿过了一个由不知是厚厚云层还是其他什么物质环绕而出的中空位置,盘旋升起的速度也越发地快了,它所到之处都被照得明亮。
惊讶的同时,我忽然想起了上次“花瓶”折返回大山洞内之后,她看见“一条直径十余米的圆柱形软体动物,就从那中空洞里扭摆着身体向上升去”前后所经历的情境。
我刚刚想到这里,忽然被一声号角声给打断了思绪,那号角声依然是从云海的下面传上来的,这号角声听起来超乎寻常的恢弘有力,借用当时“花瓶”的话来说,“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这号角声中静候着发号施令”。
等到这巨大的号角声响过之后,就从天脐所穿过的那片不知是厚厚云层还是其他什么物质环绕成的中空位置,一个个黑点从那上面向下跳跃了下来,待它们往下落了一会儿后我才发现,那竟然是活物,那是狼。上百匹狼正从那云层环绕出的中空位置向下跳跃下来。
我的脑子里又不受控制一般回想起“花瓶”讲述的情景。一匹匹狼飞速朝着那中空位置奔去,顺着那活物与石地边缘的缝隙一跃而下。就像是一大队战士,刚刚听到号令而快速奔赴战场,而那活物却依然向上盘旋上升着,速度不知何时开始加快的,此时已经快到了惊人的地步,以至“花瓶”眼里看见的只是一道向上流动的影子。
我再把视线锁定在天脐的身上,此时的天脐也已经快成了一道影子,就像“花瓶”所说的那样,看上去像是一道向上流动着的影子。
这时有一个匪夷所思的观点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天脐方才所穿过的那个由不知是厚厚云层还是其他什么物质环绕而出的中空位置,难道就是我们之前所到过的地方?就是“花瓶”看见了“一条直径十余米的圆柱形软体动物,就从那中空洞里扭摆着身体向上升去”的地方?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此时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上次我们到过并且我被盲狼咬了屁股的地方的下面。
天脐依然极速向上升去,我仰头在它如影般的躯体上和缀满它周身与之一同向上升起的云絮上望着,我无比期待这庞然大物直抵天际时所带来的奇观。
耳边除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之外,另一种声音响了起来。是汪三,汪三问巨人道:“嘿,个儿最高的这兄弟,你不是说这天脐是兽类,你能够控制它吗?”
这时我脑子里也回想起了当时遇着巨人时,他所说的那句话:“天脐既然是活物,我认为也是兽类,或许我到时就能控制它。”我把仰得发酸的脖子放平下来,又微微仰起了一个小角度看向巨人。巨人正仰着头朝着天脐上看着,嘴里应道:“除了大单于,没有人能控制天脐。”
我吃惊地看着撒了谎却一脸不在意的巨人,随后又转头看了一眼包爷。包爷也正用吃惊的神色看着巨人,一度被包爷认定极其单纯,并且被包爷称“和他相比,我们就是禽兽”的巨人竟然撒了谎,并且如此心安理得。
我想我之所以没有一脚把巨人给踹下去,是因为我找到了倒霉蛋来救“花瓶”,但我依然无法让自己不愤怒。
这时巨人已经缓缓把头放下来,在我愤怒的脸上看了一眼,淡淡地笑着说道:“即使是再严重再恶毒的匈奴王诅咒,都不会伤害女人。”
如果事实真像他所说的,对于大家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花瓶”既然没有受到诅咒的伤害,那么倒霉蛋也就不用以他的性命来救“花瓶”了。但我还是不太相信地快语速质疑道:“如果这样,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说?”
巨人以极其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担心他们几个也会跟你一起回去,凭我自己很难准确地找到这里。我很需要找到天脐,它能帮助来到这里的人,见到他最想见却见不到的任何人,能帮助他打开任何心结。”
巨人的话刚刚说完,我们几个几乎在同一时间抛出了问句。
包爷问道:“我能见到小眉?”
我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倒霉蛋问道:“我能见到我要找的朋友?”
汪三问道:“真的什么心结都能解开?”
我问完话后,随着巨人一并仰头朝着天脐的最上端看去,巨人同时带着先知般的语气应道:“马上你们就知道了。”他这话的最后一个音节刚刚说完,我就看见了那已经闪动起灼灼亮光的天脐朝着星光闪烁的夜空上撞去,随即看见那闪烁的繁星在视线里颤抖般晃动了起来,夜空随即就被天脐撞出了一个闪着刺眼银光的大坑,银白色的光团朝着四处如流星群一般迸射而出,同时我的身体被那依然裹着云絮急速盘旋上升中的天脐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流给撞得站不住脚,我忽然感觉身体不稳,不受自己控制地向前倾去,身体朝着那已经沸腾般翻滚起来的云海摔了下去。
因为我大头朝下地摔倒下去,又不知被谁手疾眼快地给抓住了脚脖子,此时从脑袋到膝盖的部分都已经插进了云海之中,我惊异地发现那刚刚穿透星空的天脐顶端并没有停下来,也没有直直地继续向上盘旋,而是弯曲躯体在天际中绕了一个大圆圈。
因为那云海之下尽是虚空,我看见离我较近的依然向上盘旋着的天脐下半部的同时,又看见了虚空的远处穿透夜空的天脐已经往这边盘绕了过来。就好像那刚刚被天脐穿透的星空并不是,或者并不仅仅是高悬在我们的头顶上,我在这云层之下的虚空里也能看得见,我确认不是我看错或者看花了眼,因为我还看见了被天脐撞出来的如流星群一般银白色的光团在虚空中恣情迸射。
这时我听见汪三大叫道:“地面怎么倾斜啦,要翻啦……”以及惊慌失措的喊嚷声。随后又听见巨人粗犷有力的大喊:“别怕!天脐画了一个圆,这世界是圆的,时间是圆的。”
就在他们几个的大声尖叫中,我忽然感觉自己像是簸箕里被颠来簸去的一粒谷子,竟然被强大的气流推着在虚空中三百六十度地连连翻起了跟头,五脏六腑在身体里毫无节制地晃来晃去颠来倒去。时而被气流翻转得跃到云海之上,我看见整个山洞都翻动旋转了起来,并不是因为我的旋转才造成的错觉,而是真真正正地旋转了起来,整个世界都旋转了起来,并且越转越快。他们几个也在我不远处身不由己地360°翻转着,我们每个人就好像是粘在风车上的一粒米,正在用自己的身体画着一个又一个圆形。
我随着旋转速度的不断增快,大脑在一次次急速充血中变得昏沉了下来,渐渐地失去了自我意识。停留在脑子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最后一个感觉就是已经穿透夜空的天脐将自己的首尾相衔在了一起,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并且依然在快速旋转着。位于圆形天脐之内的我们正被它旋转带动起来的气流推动着随它同步画着圆。
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幻觉、出于我的臆想,还是我的亲眼所见。或许这就是一个感觉,一个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我脑子里的感觉。
我只是感觉这被天脐呈圆形旋转而成的世界就是圆形的,并且每旋转一圈都会形成一个圆形的光影,我们就身处这由无数个圆形光影组成的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