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点一支烟,任它在指尖燃烧,烟灰烧出老长,慢吞吞掉下去。
然后下机结账,搭车去了川北。
春节我是在米亚罗过的。
冬季的米亚罗淡雅高贵,树叶枯褐青绿斑驳,没有秋天彩色蔓延的绚烂,我反倒觉得舒畅恬淡。
除夕的时候,小镇上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黄昏里炊烟袅袅,行人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响,刹那间让人生出一种此生不返都市的渴望。
川藏交界地,民风淳朴,本土人群中间,偶尔有游人过,由不得人不感叹,坐拥世间繁华又如何?终抵不上矗立偏远世外一日的闲逸优雅。
在这样天高海阔的世界,儿女情长算得什么?弹指一挥,如云烟四散。
值得我们感动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那一刻让我生出幻觉,以为苏迟不过小小过客,松开手,抬头挺胸,我依旧是从前潇洒自在的格格。
我以为那一切是真的。
初六披着满身风雪回到武汉,我并没有马上开机,也没有直接回学校宿舍,而是钻进学校不远处的一家小酒馆。
时过境迁,很风雅的名字,也很符合我当时当地的心境。
我想一见钟情这个词一定并不是单纯的适用于两个人的,因为我发现自己对这个酒吧也是一见钟情。
而在这家我一见钟情的酒吧里,我认识了小常。
那时小常正学调酒,学成出师便寻了这家酒吧实习。
如果我是男人,我猜我应该也会对小常一见钟情。
不是说她有多貌美如花,见识了蕾蕾,我很多年再没觉得哪个女人可以貌美如花。
小常是那种亲和力惊人的女孩子,笑得时候眼睛眯起来,嘴角翘着,手腕上习惯戴一串串的水晶。
受她的影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手腕上也长时间挂着各种颜色的水晶串。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知道什么叫绿幽灵,什么叫海蓝宝,什么是芙蓉石。
小常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酒杯空对客,来,格格,这杯小妹请你。
那一刻,我又觉得这妞挺豪爽。
小常说格格我觉得跟你挺投缘的,这么着吧,今天你能喝多少,我请你。
当我喝了七瓶啤酒两杯黑夜彩虹一杯暗月天使还面不改色时,她惊了,颤着嗓子问我,“你是女人吗?不,不对,你是人吗?”
我觉得认识小常挺开心的。
开学前一天晚上,我醉醺醺地飘着两条腿晃悠回宿舍,在宿舍楼下那棵梧桐树的旁边看到苏迟。
酒这东西真的是会让人失态的。
我发誓一定是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所以当苏迟用力抱住我的时候,我抬手毫不犹豫就给了他一巴掌。
如果没喝酒,我肯定会笑得很平静,很温和。我肯定会还是和那天在生科院门口被雷劈过一样的镇定。
我引以为傲的镇定啊!毁在七瓶啤酒三杯暗月天使手里。
那一巴掌太响亮,不止镇住了苏迟,捎带着把宿舍楼下来来往往的情侣非情侣们一口气都镇了。
苏迟捂着红肿的脸伤心地看着我。
他脸上的伤心演绎的那么炉火纯青,以至于有那么一刹那,我竟会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自己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被人当场抓了现行的自责。
幸亏我的本性还是好的,不是那么容易就被酒给乱了。
所以那种伤天害理的愧疚感只是闪了那么一小下,我便醒了。
还好,还好,我没有被迷惑进去。
还好,还好,我还记得这场非意外的事故里,应该是苏迟比较亏心。
我冷冷的看着他,“我好像记得2002年的时候我对你说过,请你以后和我保持五十米以上的距离。可能我当时没有表达明白,所以才导致你一直到了2003年还没有完全消化理解。鉴于刚刚过完春节,你还沉浸在辞旧迎新的愉悦气氛里,我不怪你。为了让你能够更加清晰的理解我的意思,我现在郑重向你,苏迟,重申一次,请你以后和我,格格,保持在至少五十米以上的距离,超过这个距离,我不敢保证我下次只扇你的左脸。”
“格格,你听我说——”
我退出两步,把他放在一个安全的范围里,因为我不能保证接下来自己是不是能够控制自己不去扇他更多的巴掌,“我和你并没有什么好说。你千万别跟我解释说那是什么误会,因为那样小儿科的东西就算你晚上窝在被子里自己对自己催眠你自己都未必会信。我和你之间不可能存在什么误会,至少我自认为依照自己的智商以及情商或者你想再加点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上商下商,我绝对不可能对你有任何的误会发生。你也千万别说什么是因为你觉得我这个人太飘忽不定你抓不住所以开始犹豫甚至打算结束这段错误重新开始,因为就算你这么说了对你对我都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让我更加讨厌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我开始有点喉咙发干,声音也就开始有点小小的嘶哑,我顿了一下,“苏迟,你还真就别觉得我没脾气,我告诉你,我不发脾气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值得我去大动干戈,可如果逼急了,兔子还会咬人,何况我,所以,请你,一定请你在以后看到我的时候退避三舍。”
他张了张嘴,我马上打断他,“您可千万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姐姐我承受不起。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上去了。”
说罢挥挥手我就要往宿舍楼里走。
真是太他妈累了,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觉得原来说话是这么累的一个活儿,以后打死我都不再这么和一个人啰嗦。
苏迟却一个箭步上来抓住我,“格格,你别这样!”
我想我一定快哭了,所以我的表情难看到了非常的地步,我很无奈也很疲惫地看着他,“求你放手行吗?我们分手了,真的分手了,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你千万别以为我这是意气用事,跟你撒娇使性子。长这么大我从来就没跟任何一个可以称作人的生物使过性子。我格格吐口唾沫掉到地上都是一个钉儿,我说分手就是没戏了,不是跟你小打小闹,不是找借口跟你继续打游击,你明白吗?如果你不明白的话,那好,我可以勉为其难再把刚才说过的话都重新说一遍,我不能保证一字不漏,因为我不是电脑,只要快捷键ctrlcctrlv一下就可以。”
他愣愣的松开手,愣愣地看着我。
我就在他这样愣愣的眼神里,一步一步走回宿舍。
从此,我与苏迟的距离,不止要用光年计。
那天,背对着苏迟的时候,我哭了。也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所以那天我哭的有点惊天动地。没有出声,只是眼泪不停地流,不停的流,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泪腺坏掉了,不然为什么眼泪可以这样不费力气漫天漫地地流下去。
我保持了一个寒假的镇定就这么轻易塌方。
我压抑了一个寒假的疼痛好像一瞬间全部都跑出来一样,那疼痛的感觉铺天盖地,让人窒息。
许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再想起当初,那疼痛的感觉依然如此清晰。
我妈躺在我的身边呼吸平稳,睡的那么安静。
突然特别想抽烟,我叹息一声,翻身起床。
客厅里昏暗安静,我摸出打火机烟灰缸,点了支烟。
静谧的夜里,打火机的声音那么清脆,蓝色的火苗那么妖异。好像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如今回头看,其实大学四年是那么短暂,短暂到只是生活里及其短暂的一小部分,猛一回头,我已经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四年。可是当我还徘徊在那座古典的甚至唯美到有些失真的校园的时候,我竟觉得大学的时间,过的如此漫长。
当强颜欢笑成为生活的时候,即便再美的环境也会变成牢笼。
我觉得那所学校就是一个笼子,圈住我,进退不得自由。
我是那么渴望自由的一个人。
那段时间鸽子甚至都不再进行他恋爱的事业了,每天空了就来找我。
他说如果他不找我,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我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找他。
事实上,那段时间我是真的很不想见到他,不只他,那时候只要是一个和我与苏迟共同都认识的一个人,我都不会愿意见。
因为在他们面前故作淡定的敷衍,很累。
我必须让他们以为我根本不在意,我要笑的很自然,还要防着他们看到我因为失眠而造成的特大号黑眼圈。
我是真的很难过。
那种难过根深蒂固,就算人前我可以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可当夜深人静或者周围没有熟悉的人的时候,便如何都再假装不起来。
我疯狂地泡图书馆,图书馆藏书处和阅览室的各种类型的书籍都被我看了个遍。我背着大大的画夹手里抱着一卷卷的纸徘徊在这个城市每个能够成为我写生背景的角落,拼命的命令自己沉静,可更多的时候我都是抱着画夹和纸张坐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发呆。
我知道这样的自己很没用,我不明白为什么那样一个人居然可以让我沉沦的这么彻底。
一个男人而已,我不是第一次恋爱,不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可因为这个人在我心底是特别的,这个人是我真心全情投入过了的,于是陷进去了,便很难拔的出来。
我想着当初为什么和鸽子说到我对苏迟的感觉时要拿紫霞和自尊宝做比喻。也许那样一个开头本身就是一个不详的预兆,就好像鸽子说的那样,一切都是注定的,注定了我也会成为那个把命搭进去的紫霞。
可是紫霞还有反反复复很多个下一世可以努力,那么我呢?我是不是也可以再有下一世?
小常说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牵肠挂肚,虚与委蛇。
我只是笑。
因为我不知道那所谓的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推给我一杯暗月天使,“你说女人失恋了为什么会哭呢?”
“为了发泄吧?有些东西闷在心里难过,哭出来,可能就会感觉好受些。”
“那如果你失恋了,你会哭吗?”
“会。”
“哭多久?”
我想了想,“我最多给自己半个小时,然后告诉自己,哭过就算了,明天爬起来我还是格格,然后面不改色重新收拾旧山河。”
她沉吟,“半个小时,会不会短了点?半个小时就能让一切都成过去了?”
我挑眉,“不然你还要多长时间?时间长了,我怕哭成内伤。”
她突然笑,朝角落的位置努了努嘴,“如此看来估计那妞现在已经肝胆欲裂了,这样的内伤还治得好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朦胧昏暗的光线里,我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双肩抖动的身影,我一震。
小常一脸同情,“她可比你的抵抗力差多了,都哭了俩点儿了,你说是不是哭的越久就越说明她爱的深?”
我苦笑,也许吧。那么这是不是就说明我与蕾蕾之间比较,蕾蕾比我爱的要深?
那角落的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蕾蕾。
看来在我与苏迟的僵局里,她并没有捡到什么便宜。
不知是不是我和她真的那么心有灵犀,原本一心一意正痛哭流涕的她突然抬起眼睛看向我这里。
我看不清她神色,但可以肯定,这个时候,她的眼睛肯定又红又肿。
不由叹了口气,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她定定望着我半晌,突然扑到我怀里,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她说,对不起。
她这样的人,居然会对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她有什么可对不起?她不是一早就给我打过预防针了吗?她不是一早就已经让我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了吗?
那么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对我说这三个字?
对不起,真的还有用处吗?说了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我真的当什么都不曾发生吗?说了对不起,是不是我和苏迟,就可以时间倒流,重新回到过去?
不,不可能了。
我拍拍她肩膀,什么都没说。
事后小常很黯然地对我说,她没想到那伤心欲绝背后的故事里,居然我还是唱着不容忽视的主角。
于是,我也跟着她很黯然起来。
鸽子找我喝酒,他说他很闷。
我很奇怪,怎么连他也跟着开始说闷?他的生活里,是不应该出现这样字眼的吧?
他来时过境迁找我的时候,我正坐在角落里。
小常在吧台手腕翻飞不亦乐乎地调着酒。
鸽子打量四周,煞有介事点了点头,“这地方不错。”
我让小常给他调了杯暗月天使。
他抿一口,继续煞有介事地说,“嗯,酒也不错。”
我笑,“调酒师的技术好。”
“你们很熟?”
“一般熟,刚认识而已,她叫小常。”
“小常?黑白无常的常?这名字有意思。”他朝吧台方向瞄了几眼,“珠圆玉润的。”
“那叫丰满。”
他看着我,“你倒消瘦了。”
我受不了,“您老别跟我这么酸成吗?冷。”
他叹口气,“这才哪到哪啊,咱们这好不容易围起来的几个人,就这么冷清了。”
“好像就少了我吧?你们该干嘛干嘛,以前不也挺好的吗?你都大三了,是不是也该考虑下准备准备考研啊找工作啊什么的?”
他嗤笑,“才大三就研究这些?考研,我是没打算的,工作,明年再说。”
“明年?等明年再研究,黄瓜菜都凉了吧?”
“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