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以及此后的连续几天,我一直都无法停止想象。这真的是一山更有一山高,想不到在幻影网吧居然看到了省级战队精英的表演。那么,国家级的星际牛人到底牛到何种地步了呢?世界级的高手呢?那个加拿大的Grrrr算是世界级高手吗?什么时候能看看他们的表演就好了!还有我,我要是继续苦练下去,能不能打赢河南星盟的那些高手?看看平顶山星盟的队员,他们的手速那么快,我先要把手速练得跟他们一样快才行……
日复一日的努力训练开始了。
在我还沉浸在平顶山之行带来的震撼中时,父亲非常少见地找我谈心了。
我们促膝长谈了快一整夜,直到清晨才结束。父亲告诉了我很多,比如其实他每个月的薪水不到800元,却要养活七个人的大家庭;比如他由于天生的腿部残疾而被很多人瞧不起,却用自己的辛苦证明他除了挖煤还可以做医生……
几次我都看到父亲的眼眶湿润了,嗓子有点嘶哑。
最后父亲郑重地说,既然我本来成绩就不好,上不了好高中,那就干脆不去上高中,直接找关系跳到洛阳医专成人班(专业型医校)。日后早点从学校里毕业,也好早点帮父亲来分担这个七口之家给他的压力。
这是父亲第一次把我当作一个懂事的大孩子,跟我讲了这么多人生与家庭的道理。虽然他以前对我只有打和骂,我也很抵触他,但这次深入的谈心让我懂得了很多,也让我知道了什么叫责任。我觉得我长大了,作为长子,是时候来帮助他一起承担这个家庭的重担了。
现在回想起这次谈话,我仍然为父亲当时以一人之力撑起这个家庭而感到敬佩。如果这次的交流能更早些,或许我的人生轨迹又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暑假过得很快,通过找各种人送礼帮忙托关系,父亲终于帮我敲定了去读洛阳医专。本来定下我要去成人班上课,但他发现成人班里的同学年纪太大,怕我去了之后不适应,为此他又辗转了无数次,利用各种关系让我留在了这所大专院校的正规班级内。
这些天我几乎一直跟在父亲背后,亲眼看着父亲向一些牛气冲天的人说好话、送好烟,在我们从没去过的大饭店内吃完饭后抢着付账,饭后再买些礼品送到别人家里。他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让15岁的我能在更好的环境下学习成长。
只有在那一刻,我才体会到什么叫“父爱如山”。
终于一切搞定,经过漫长而艰难的入学报到,天已经接近黄昏了。父亲带着我找到了男生宿舍楼307宿舍,母亲帮我把从家里带来的被子褥子铺了上去。千叮咛万嘱咐后,父母连夜赶回了老家。而我坐在床上,口袋里装着父亲给我留下的200元钱,看着307宿舍内比我大上好几岁的四个大哥哥,一种惆怅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意识到,自己将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独自一人待上两年。
简单的寒暄过后,307宿舍的五位成员纷纷自报家门。
老大刘忠鑫22岁,来自河南商丘。
老二李和平20岁,来自河南确山。
老三丁修君20岁,来自河南濮阳。
老四高罡19岁,来自河南洛阳。
老五李晓峰15岁,来自河南汝州。
我从背包里拿出从老家带过来的熟鸡蛋,用老家方言说道:“俺清早(早上)从家里头拿类(的)热鸡蛋,嫩们(你们)吃不?”
幸好他们都是来自河南的,将就着听明白了我的方言。几位大哥一边笑一边用普通话回道:“不用了,不用了!”
这一句方言一直到毕业都成为了宿舍的笑料。
初上大学,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比新鲜。新的朋友,新的地方,还有对生活新的憧憬。回想起父母离开时的背影,我暗暗下决心要过一种与初中不一样的生活。
接下来,跟着寝室的大哥们领取书籍、办理饭卡、拿学生证,饭后去校园的篮球场打打篮球,晚上躺在床上海阔天空地聊天。我从未经历过这种充实的生活,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喜爱的星际争霸。
开课前的几天就这样充实地度过了。开课那天,我们早早起床刷牙,整理书包,然后穿过绿树成荫的校园,到达食堂对面的教学楼二楼第二个教室。看着校园小道上渐渐多起来的同学,我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
几乎所有的老师都以自我介绍开始了第一节课的讲授,临床、解剖、生理、生化、英语等等。
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到,这里的气氛与中学太不一样。这里似乎太放松了,老师从来不会对你进行过多的提问,也不会责骂你,你甚至可以在老师讲课到一半时离开教室。对于初中时被老师无数次打骂的我来说,这种自由来得太突然,反而有点不适应了。而且这里的同学友善而热情,彬彬有礼,我再也没遇到过小混混拦住路要买路钱的事情。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大城市的人素质都比较高吧。
除了辅导员在开班会时偶尔谈到社会的复杂和找工作的艰难外,其他的一切就像天堂。我也跟着宿舍的大哥们非常按时地上课下课,没课的时候也抱着书往自习室里钻。
下课后走回寝室的路上,总是看到各种各样的网吧。这一年是2000年,也是洛阳市的网吧迅速发展的一年。看着这些网吧,我总是想起父亲在暑假与我的长谈,想起报到那天父母回家的背影。于是,上战网去将Sky的名头发扬光大的念头就此打消,我继续着自己在校园三点一线的生活。
游戏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光阴似箭,第一个学期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过去了。
每天的早起集体晨跑、上课、晚自习,我都从未缺席过。但另一方面,一些不太好的苗头也开始出现了。
学习上,由于没读过高中,大专院校的课程学习起来分外吃力。特别是英语与生化,每次都几乎如听天书。我没有科技大学少年班的智商,难以逾越这种一开始就输在起跑线上的差距。
生活上,其余的同学几乎都大我四岁以上,代沟让我在他们面前找不到共同的语言。每晚熄灯后的寝室内部聊天,他们总是谈一些我不懂或者不感兴趣的话题,比如买房娶老婆,比如去国企还是私企。对于连国企私企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我来说,这些话题遥远得像爪哇岛的袋鼠。
偶尔我也想插嘴跟他们聊聊,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是在问一些很傻很幼稚的问题。
他们理解我,我却不能理解他们。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只是他们从不嘲笑我,但我却因此而对自己的能力和知识产生了怀疑。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已经孤立于班级的同学。而学习上的差距也越来越大,英语与生化课已经完全跟不上老师的节奏。学习的瓶颈让我很烦躁,却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我开始觉得没有读高中而直接来到大学实在是个错误的选择。
终于,在我觉得英语和生化课上与不上已经没什么区别以后,我去了一个自己最熟悉的网吧。那一年网络对中国人来说仍然是个新鲜事物,一批互联网企业乘势而起,开发了许多影响深远的工具,网络聊天室就是其中一个。我常常漫无目的地游走于各个地方的聊天室,跟一些不认识的人胡天黑地瞎侃,消磨着大学时光。
逃课许多次后,难免就遇到了辅导员的突击点名。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当天晚上就打电话到了寝室,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末了,又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在这个重视文凭的社会,不管怎么觉得学习没意思都一定要坚持下去,至少拿到毕业证。没有毕业证,以后就算想接他的班在医院里找一份工作也会很困难。
这番话让我感觉很委屈,一个从初中直接跳到大专的学生,学习上的困难哪里那么容易克服?只是自己确实没去上课,这委屈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此后,父亲经常打电话来过问我的状况。我偶尔也会向他抱怨学习是多么的困难——当然我知道,父亲是没有钱给我请家教的。抱怨过后,父亲也会用和缓的语气来安慰我,可是最后还是会把话题归结到毕业证的问题上。
就是混,也一定要混个毕业证!
为了毕业证,我开始逐渐收回心思,按时上课。但过了不久,一件小事改变了一切。
那是一次英语课,老师异常少见地开始点名让大家回答问题。我在下面不断祈祷不要点到我,可是在问完几个人之后,还是点到了我的名字!
我手足无措地站起来,由于紧张,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初中时答错问题而被老师责打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更加重了我的紧张。我低着头搓着衣角,想求助于旁边坐着的寝室二哥,又不敢说出来。刹那间,我感觉老师与所有同学的眼光似乎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老师说了些什么,我才被二哥拉着重新坐下了。
也许是因为太敏感,下课后我居然模模糊糊地听到很多人在议论自己。
“那就是从成人教育学院插过来的,看起来年纪好小!”
“那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果然是走后门进来的!”
……
这次事件过后,我对学习的烦恼变成了对上课的害怕。我害怕面对讲台上的老师,害怕面对那些比我大好几岁的同学,甚至害怕教学楼门口穿制服的门卫……
我去教室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除了偶尔的几堂解剖课还会抱着猎奇的心态去上,其他的课程几乎都放弃了。
网吧成了我的第二课堂,那时候QQ还叫OICQ,七位数的号码可以随意申请。我一直在研究QQ连号、QQ靓号、QQ木马……还记得自己的第一个QQ号码是9884150,第一个申请到的靓号是27275511,以及QQ好友赠送的短号744489。不过在我后来征战各地星际大赛时,这些号码都在当地的网吧被盗走了。
除了QQ聊天,我还在各大BBS灌水交友。而正是在BBS上,我遇到了一个彻底改变我大学生活航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