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棠回到仪安王府时,天色已经沉了下来,月上柳梢头,房檐上悬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
飞霜一看到她,就急急迎了上来:“郡主这是是去哪了?怎的不带上奴婢?可把奴婢急坏了。”
华棠不着痕迹的移了袖子遮掩膝盖上的灰尘:“啊,我出去的时候看你睡着了不忍心叫醒你,就自己出去走了走,不碍事的,母亲她们没发现吧?”
飞霜却不依不饶:“我当然没有告诉王妃她们,我只说郡主去找朋友喝茶去了,要是让王妃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场责罚……”
华棠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飞霜继续道:“郡主出门总是不带上奴婢,要是您出了什么事,奴婢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华棠暗暗笑了笑,看来这赵明妍的作风同她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嘛。
她伸出双手扶住了喋喋不休的飞霜:“我饿了,你去弄点东西给我吧。”
飞霜有些哀怨的看着她:“郡主私自出门就算了,还饿着肚皮回来……”
眼看着飞霜的眼圈慢慢红了起来,华棠连忙摆手道:“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了!好飞霜,我知道你担心我,下次我一定不会了!”
飞霜满脸的不相信,边走还边回头看看华棠。
华棠叹了口气,摸了摸咕噜作响的肚子,走到桌边坐下。
一刻钟过去后,飞霜便端了晚膳过来,几个小菜和一个汤菜看上去都十分可口,华棠咋舌,不愧是亲王的府邸,连一个小菜做的都要比她华家的精致上十倍,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量少了些。
华棠饿坏了,拿起碗筷便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一旁的飞霜看得目瞪口呆,心想郡主什么时候吃相如此难看了?
“郡主……你这样用膳恐怕不妥……”
华棠从菜堆里抬起头,嘴边还粘着几粒雪白饱满的米饭:“啊?”
“郡主怎么病了一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从前郡主可不会有如此难看的吃相,”飞霜有些急,“莫不是郡主听说了饮马川的事……郡主一向与华家大小姐交好,该不会是伤心坏了吧?”
华棠一口饭噎在喉中,险些被呛死,干咳了许久才缓过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华棠交好了?”
飞霜有些莫名其妙:“您之前不是总和华棠闹在一处?您一直不想让华棠嫁给咱们世子难道不是因为世子与白家小姐纠缠不清,怕华家大小姐嫁过来受委屈吗?”
华棠:“???”
难道赵明妍一直在她和赵明翰的婚事上使绊的原因真的是这个?华棠一头雾水,这赵明妍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人啊,不过她从未听说过赵明翰和除了她之外的哪个小姐纠缠不清,这一定是赵明妍为了阻拦她和赵明翰的婚事才乱编出来的借口。
不过赵明妍总算是对的,赵明翰不是什么好人,华棠恨不得将原来的赵明妍从身体里揪出来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华棠轻咳了一声:“你还不明白么?我只是不喜欢华棠这个人,所以才乱编了一个理由阻拦她嫁给我哥哥而已,”她伸手拍拍飞霜的手臂,语重心长的说:“你不懂,这叫偷梁换柱,我明面上是为她好,其实我比谁都不希望她嫁给我哥哥。”
飞霜:“……郡主,偷梁换柱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华棠:“……好吧,当我没说。”
用完晚膳后,华棠背着手细细打量着赵明妍的屋子。
一道金丝楠木框的屏风将床榻与外面隔开,纱质的屏风面上绣了彩蝶戏花,针脚细密,颜色鲜艳,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床上垂下水红色的纱幔,连带着被褥都是水红色的,锦被轻而柔软,伸出手指轻轻一点就会凹陷进去。
“啧,真是奢华。”华棠不禁赞叹。当年她的母亲怀着她的时候还随着她的父亲去边关驻守,她出生在西境,也经常跟随着家人去西境。西境条件艰苦,一年四季也吃不上几顿好的,即便是回到了汴京里皇上御赐的府邸中,她的家人也崇尚节俭,不行奢侈浪费之事。
她的父亲告诫她,骄奢会让人忘本。
仪安王府这等奢华,是她未曾想到的。她的父辈常年驻守边疆风餐露宿,汴京城中的贵族子弟却锦衣玉食,肆意挥霍,甚至还怕武将世家势力过大会威胁到自己而竭力打压,保卫他们,华棠怎么都觉得不值。
“郡主,该服药了。”飞霜断了一碗浓稠的药汁上来。
华棠看着那晚墨汁似的药,皱了皱眉,是赵明妍有病,又不是她有病,“你先放在那儿吧,等凉些了我再喝。”
“医官说了,这药得趁热喝才有药效,奴婢知道郡主怕苦,所以已经备好了蜜糖,郡主快点趁热喝了吧。”飞霜将头埋得更低了。
华棠抬头看了看窗外,一轮皓月悬在漆黑的夜幕中,庭院中水池的粼粼波光将月亮的影子搅得支离破碎。
“今晚的月亮真漂亮呀,飞霜,我们去外面喝吧,兴许看着漂亮的月亮这药就不会那么苦了呢。”
飞霜:“?”
她家郡主总是有这么多的歪理,她只好硬着头皮子答应了。
庭院中有一方小水池,水池的中央立了一座石头堆砌起来的假山,一旁有几尾小金鱼游来游去,时而停顿,时而倏地疾游,一旁树枝的影子绰绰约约的倒影在潭水中时隐时现。
华棠很是不情愿的往水池边上挪了挪,接过飞霜手中的药碗。
她手忽然一抖,一碗汤药悉数泼进了水池中,“啊呀,不好意思,手滑了。”
飞霜这才明白过来华棠哄着她来水池边上是要做什么,她有些气恼的说:“郡主你……”
话还没有说完,飞霜就发现了华棠的表情不对劲。
华棠悠悠然指了指水池中翻了肚皮漂浮在水面的金鱼:“你这是做什么?是要毒害本郡主吗?”
飞霜急忙跪地磕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华棠只是双手抱胸冷眼看着飞霜。
当夜,整个仪安王府就热闹了起来。
仪安王赵铭轩,王妃李氏以及三个侧妃带着一大群人来到了水池边上。
华棠装作很是惊恐的模样,浑身轻颤的依偎在李氏怀中哭诉:“今夜好在女儿不慎打翻了药碗,若是……若是女儿真的将那碗药喝下了,那父王母妃今夜恐怕只能看见女儿冰凉的尸身了……”
李氏很是心疼的轻轻拍着华棠的肩膀,转头对赵铭轩说:“王爷,你可一定要为我们明妍做主啊。”
赵铭轩黑着一张脸,指着飞霜的手颤抖着:“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谋害本王的郡主!”
飞霜一个劲的跪在地上磕头:“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奴婢只是照常端了药给郡主,丁香和石头可以为奴婢作证啊!”
李氏的面色也甚是难看:“来人,把下厨里所有的人都带上了。”
华棠抬眼偷瞟了几眼吴侧妃,吴侧妃面色如常,藏在广袖之下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不一会儿,小水池旁便哗啦啦地跪满了一群人。
赵铭轩掷袖怒吼道:“说,今天有谁动过郡主的汤药!”
一群奴仆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没有人敢说话。
赵铭轩冷笑:“都不说是吧?好啊,那本王就将你们全卖去北疆修城墙!”
近年来大魏北方的北羌国日益强大,在吞并了周围的一些小国家之后便时常骚扰大魏北境,北羌的骑兵经常闯入大魏边境的城镇里抢夺粮食掳掠妇女,羌人善骑,等到当地军队收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北羌人早已没了踪影,但他们又不发动大面积的进攻,搞得当地的守军很是头疼。
这样被一直骚扰着也不是办法,庄康帝听闻此事之后决定在与北羌的边境线上修一道长长的城墙,从最西端的乌苏镇修到最东端的伽月城。
北境连年风沙漫天,一到了冬日便连浩瀚的沙漠都结成万里的坚冰,可见要建造这样一道长长的城墙有多么的不容易,被派遣去修筑的工匠有许多才出发便死在了路上,更多的受不了北境恶劣的天气环境和高强度的运作,往往是有去无回。因此朝廷派去修筑城墙的工匠多是戴罪之身,庄康帝许诺于他们,待城墙修筑完成的那天便还他们自由身。
北境的环境出奇的糟糕不说,北羌人的凶狠剽悍也是人尽皆知,前去边境的工匠在出发之前,他们的家人便为他们举办了葬礼,毕竟如今还没有任何一个前去修筑的工匠回来,大家都清楚,那是有去无回。
赵铭轩冷冷扫了跪在地上的一片人,“都不说?好啊,来人……”
话音未落,有一个小厮便颤颤巍巍地爬到了赵铭轩脚边:“王爷饶命!我说!我说!是吴侧妃!今日我在厨房洒扫之时看到吴侧妃倒了一包粉末在郡主的汤药里,吴侧妃看到了奴,她便警告奴,如果奴敢说出去她就要杀了我的家人啊!王爷饶命,饶命啊!”
吴侧妃一听面色大变,急忙跪在了赵铭轩的面前:“冤枉!不是我做的,不是我!王爷明鉴!”
赵铭轩没有理会吴侧妃,冷哼一声:“带医官过来!”
医官很快便被请到了赵铭轩面前,一旁的侍女将还装有药汁的药壶递了过去。
医官用手指蘸了少许药汁,放到鼻尖闻了闻,随后拿出手帕擦干净手指上的药渍,从一旁的药箱中取了银针放到药汁中探了探。
待医官取出银针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银针变黑了!
医官拱手道:“禀王爷,郡主的药汤中确实是被人下了砒霜。”
华棠趁势干哭了两声,颤抖的更厉害了:“是谁……是谁要害本郡主!母妃,明妍好害怕。”
李氏那叫一个心疼,她狠狠瞪着吴侧妃,似要将她剥皮抽骨,“吴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算计到我女儿的头上!”
赵铭轩双手背在身后,板着一张脸,沉声道:“将吴氏的贴身丫鬟全部带上来。”
“不用了,我认。”吴侧妃突然笑了起来,“就是干的,我看赵明妍不顺眼,看王妃更不顺眼,我想杀了她,王爷要罚便罚吧。”
赵铭轩勃然大怒,一脚踹在了吴侧妃的心窝上:“岂有此理!吴白枝,你这个毒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