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流渐渐疏散,我沿着正街往前走,布制的鞋底很薄,破旧的棉絮翻翻在外,二月的天气还不算暖和,积雪未消,踩在积雪和寒冰之上,脚底因为持续走路冷暖不均而红胀发热。突然有种强烈的愿望,不知如何才能回到自己的时空,很想那里的朋友,我的父母,虽然我的家庭比不上郭旭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优越,可工薪阶层的他们自小就将我视如珍宝,给我衣食无忧的生活,培养我的美术爱好,十二年风雨无阻的坚持,接送我于学校、画室和家之间。以前并不在意的东西,现在想来是那样珍贵,不知道那个时空的我现在是怎样的情形,他们会不会为了我而伤悲……
拐过街角,进入一条僻静的巷子,一座府门巍峨耸立,十分显眼,我快走几步,侧目望去,围墙高立,正中的两扇朱漆大门有一丈多高,门缝紧闭,只留两名守卫目不斜视的监视着眼前的一切,审视每一个打算入府的行人,在他们头顶上方,写着“傅府”两个洒金篆字,看来这里就是我今日要找的地方。
我提了一口气,看着那两个面相不善的守卫心里直打鼓,又小声安慰自己,来都来了,上去问一问又怕什么?
“你好……”我以最轻最缓的声音跟两个守卫打招呼,他们像看见绿豆蝇一样皱着浓眉盯着我,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我拍打在桌案上。“我给我家哥哥送点东西,他在里面做工。”我满脸堆笑,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和善,无害。
“去去去——不明来路的东西,我们断不可能让你送进府里的,别在这里耽搁了,哪里来得回哪里去!”其中一个守卫仰着脸,鼻息里都透着嫌弃和不耐烦。
“要不劳您通报一声,叫他出来也行,我就跟他说几句话。”
另一守卫上前两步,摆出驱赶的架势,“还听不懂是吗,你哥哥是哪根葱,多大的架子叫我们去请,小姑娘家家的不好生在家中待着,来我傅府门前闲晃是何居心!”
我瞪圆了眼睛,一时无话可接,正准备灰溜溜的逃走,一转身一下跟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我的包袱散了,两个馍从里面跳了出来,我赶紧跳下台阶去拾,完了,雪白的馍沾了一层泥土,要把外皮扒下来才能吃,本来馍就小,这下要更小了……
我心疼的轻拍着馍上的泥迹,听见与我相撞的那人正跟守卫低声询问,“怎么回事?”
“回三爷,说是要见她哥哥,她哥哥在咱们府上做工……”守卫态度恭顺,远不及刚与我说话时嘹亮高亢声贝的一分。
被叫三爷的那人回头看了我一眼,正巧我也回身看他,这一眼我才发觉,方才顺天府为民除害的正义少年此刻就在眼前,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眉眼,目若朗星,身姿隽秀,翩翩公子,夺日月之华。
然而他的目光并未在我脸上停留,反而落在我手里的那一对馍上,他回身对守卫说,“查一下她的包袱,若无异常,就让她进去吧。”
守卫领了命,搜身之后放我入府,只让我在一进府门的第一进庭院里等,他们安排小厮去叫我哥哥来。
不多时一个瘦弱男子哈着袖子从远处跑来,眉目含笑的对我招手,因跑得太快,到我跟前时他忍不住咳了几声,“你……你怎么来了,他们没拦你吗,怎么给你放进来的?”
我知道眼前之人就是陆萱儿的哥哥陆林儿,尽管他热情和善,与我说话亲切自然,可我还是无法建立起与他初次见面就能产生的亲切感,我把馍递给他,“快吃吧,不小心弄脏了,对不起。哦,还有你的衣服,丽……娘已经缝补好了,记得替换。”
陆林儿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摸我的额头,我本能的一躲,他刚想笑,微风一拂,吹散碎发显露出我额头和颧骨上的几道疤痕,褪去红色结痂长出的翻白新肉,温柔日光下依然掩饰不住那里曾经受过的伤。陆林儿神情认真而严肃起来,“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他一激动便又忍不住咳了起来,瘦弱的身躯缩成一团,我赶忙抚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咳了一阵,他微仰起头,凹陷的双腮异常绯红,那双眸子黑得发亮,眼中似有野兽要将黑暗吞噬,又似一团火焰要将人燃尽,这是与他年龄极不符合的神情。
“别想了。”我劝他,我望了一下四周,“我们去那棵树下歇一下。”
我扶着他靠在那棵大树下歇息,他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只是吃馍的动作仍有一些发狠,“娘说等你做完了这期工,就让你在家歇上一阵,养养身子。”
陆林儿冷嗤了一声,“我休息?谁养家?爹还欠下一身的债,债还不上,不出一年,我们就要被债主追着屁股跑,到时候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娘不是还能做些针脚的活,我也能跟着帮衬。”话一出口,自己都有些惊异,什么时候我已把陆家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
“娘这些年缝缝补补,眼神已有些不济,再者为人家做针脚能挣几个钱,眼睛瞎了都还不清债!”
陆林儿咬了一口馍在嘴里鼓囔囔的嚼,两个眼睛瞪得像铜铃不知在想些什么,“舅舅没来找麻烦吧?”他问。
“没……有……”我已不忍心再见他动气。
正说着,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精瘦男子朝我们走来,“诶诶……快起来,别靠着那棵树!”
陆林儿猴似的窜了起来,馍揣进兜里,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哈着腰说道:“二管家,我们这就走!”
我抬头仰望,竟是一棵香樟树,树干粗壮,年约百年,刚才居然没有发现他,“这树在傅府就这一棵吗?”我问,没顾陆林儿低着头对我挤眼睛。
二管家倒是个有耐心的人,没有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就这一棵还是老爷从江蜀一带水运回来的,从建府之初就在这里了,他是镇府之宝,傅府的福禄之音,你们歇息就去别处,这里可是不能靠的。”
我对二管家点了点头,陆林儿堆着笑拉我走了,他又对我嘱咐几句,我便出了傅府。
出了傅府巍峨的大门,见一个小厮正在门口张贴告示,我凑前去瞅,小厮回头见我,笑问:“姑娘,认识字吗,用不用我给你念?”
“招工启事……”我默念出声,“不用,我认得字。”我说。
小厮侧脸打量着我,眼神在我打着补丁的袖子和将要顶出脚趾的布鞋上流转,“那成,您自己看吧,傅府招女婢,你这个年纪正合适,要报名的话明天早点来傅府门口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