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几位大婶过来,她便习惯了上树睡觉,千业也真是个好木匠,参天大树上造了张床,树叶为帐,树干为柱,两人一切随性,喝喝酒,絮叨一下,聊得投机时,就一起赏旭日东升;聊得不投机时,那就随身躺下,闭眼就睡。
这一晚,千业忽问:
“漂漂,你飘荡了这么久,遇到的人也不少吧。有没有喜欢的?告诉我,我多留心,日后发财了,帮你做媒说去。”
漂漂来气的道:
“算命的说我天生克夫,还是省省吧。”
千业:
“去他娘的算命,你信这些?我一个大爷们,反正不信。”
漂漂忽然也来了劲:
“千业,若是这些姑娘中,你有心仪的,告诉我,我帮你留着,日后给你作娘子!”
千业不以为意:
“算命的说我天生克妻,还是省省吧”
两人的这段对话怎么这么熟悉?
是了,那还是和月紫川的初次见面,对方强将她认作义妹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的对话么。一个克妹,一个克兄,最后还是凑成了一对义兄义妹...
那时,也是在青山秀峰里,只没这么的清闲,那里危机四伏,步步埋伏...
那样惊险的日子,她却如今想念起来...
想念起,义兄的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想念起他的自大,想念起他说的做他的义妹是如何多的好处,而如今,他竟音信杳无,那相处的岁月,如同虚幻,那些欢声笑语只好似梦里见过的,醒了,一切就不是真的了...
漂漂抱过双臂,因着,此刻又想念起另一个人,一想起,她便觉得全身都是冷的,月秦峦,一个冷冽不好亲近的人,明明是冷的,她却又要不自量力的去靠近,还脑子进了浆糊一样的希望着自己变成一把火,一阵春风,一缕冬日里的暖阳,这样,便能将那人烤热一些,吹暖一些,晒得有温度一些。
到底都是过客,她从记事起,便与人相处,不过都是一阵一阵的,月秦峦是,月紫川是,月湛是,月妍芯是...
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个人,能陪自己走得远一些!
眼前的这个人,又能陪自己多久?
“想什么呢?”
“千业,你会陪我多久?”星眸泪光,漂漂低低的问!
千业一怔,眸光中闪过痛惜,继而偏过头,不语!
漂漂含笑,瞬间收拾好心绪,伸了个懒腰,倒头便睡!
千业:
“你总睡这里?我一个大老爷们,你总和我一起睡?”
漂漂:
“没事,我不嫌弃你的。”
千业:
“男女有别,你懂不懂?”
漂漂唾骂道:
“去他娘的男女有别,睡觉,不就两眼一闭就完事,还看得见谁男谁女?”
千业:“...”
两月过去,眼见那高楼起,眼见那菜园子里满地菜花,眼见那茶园子里茶苗嫩绿,眼见那猪羊成群,眼见那鸡飞狗跳...
天气逐渐热起来,星月阁定在荷花盛开时开业,只要来星月阁,无论老少,无论贵贱,一律免收所有吃喝玩住的费用,考虑到路途不是那么顺畅,漂漂安排几个大力气的人前去城中接客...
漂漂望向阁楼里的人,很是吃惊,原以为来的人会屈指可数,竟不曾想,前厅挤挤,再也多不出空余的位子来...
漂漂兴奋一起,手肘推了推千业:
“你哪里来的法子,怎么弄这么多人来?”
千业惊愕,反问:“难道不是你吩咐那几个壮汉抢来的?”
漂漂白了一下眼:
“说话斯文些,怎能说是抢来的,我只吩咐他们到城中宣扬一下星月阁,顺便将人接过来。”
千业抱臂道:
“这不,如你的意,这星月阁都容不下了。”
漂漂满脸笑意,呵呵道:
“是不是越发觉得我像个宝藏?成为武陵第一富,指日可待啊。”
千业:
“做着你的发财梦吧,就这么个开始,便得意洋洋了?”
“总归是离梦想近了一步...”漂漂得意道,突话锋一转,叹道:
“师傅若看到我能有今日,想必也是开怀的吧。”
漂漂将千业陡然一变的面色收入心底,平静道:“千业,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只是一瞬,千业便已恢复如常。
漂漂:
“等这几日忙完,陪我去一趟桃村。”
千业问:
“去那里作甚?”
“我想拜祭一下师傅,与她啊,叙一叙。”漂漂眸中带泪光,望向千业,真挚的道,“你对桃村比较熟,陪我一起去吧。”
千业似有为难,漂漂却不肯放过:“你必须陪我去,我花钱雇你,你得护我安全,万一遇到个劫匪啊、毛贼啊什么的,我可怎么办。”
千业摇头叹息:
“真是唯女子难养也。”
......
赏荷塘月色,吃山中野味,卧细软竹榻,还有丝竹悦耳,歌舞迷乱,三日后,多半的人不愿离去,掏银定房......
眼看,夏季即将过去,这段时间,漂漂特别忙。忙着采摘莲子荷花,收集晨露,将荷花研碎了加了晨露,做成上好的胭脂,送给各位姑娘涂抹,还送了几位大婶,并令人将胭脂送与星月阁的所有客房里的...
这段时间,下过几次雨,每次下雨时,便找不到千业的人影,一下雨,排水问题便出现了,千业又不在,漂漂只能自己去处理。
是夜,漂漂与千业宿在大树的“鸟窝”里,千业望着外头的月色,问道:
“熏了什么香?”
漂漂得意的道:
“荷花露水,蚊虫是不是少些了?”
千业问:
“最近总在荷塘里泡着,是怎么回事?”
漂漂道:
“你说你奇不奇怪,泛舟荷塘月色,摘荷花,采莲子,这么好玩的事,你都不愿去,怪不得娶不到妻,一点情趣都无。”
千业:
“那又怎么样,大丈夫就该立业,岂能沉醉在荷花香里。”
漂漂道:
“啧啧...,这会子说这样的话来,早些时候干啥子去了?”
千业笑道:
“你这边的乡音学得是越来越像样了,不错...”
“那是,我可是要做成这里的第一富,若不能与当地人融为一体,日后怎么将生意做大,对了,千业,最近我往客房送了不少荷花香,他们可有要采购的?”
千业愣了愣,原来,她每天往客房里送荷花胭脂,竟是这个意图,回神道:
“就凭你那些个胭脂俗粉,能吸引到多少人?”
漂漂反驳道:
“我师傅对胭脂研究数十年,我跟着她在铺里也学了不少,无论那胭脂是俗或是精,师傅总有法子卖出去。千业,让我们的人有意或无意的多宣传一下,那些胭脂我必定要卖出去,还有,我做的莲子粉,莲子羹都可以试着卖给客人...”
千业嗤笑一声:
“你简直无药可救,这发财路可不能一步登天,要一步一步来的。”
漂漂:
“我看过许多经商书籍,这个法子绝对有效,你就放心去吩咐吧,我们定能卖出一些。还有,改日让小莲在荷花池边亲笔绘花,再将画进行高价拍卖。”
千业:
“也可,千票,你是不是太过于急于求成了?”
漂漂摇头叹息:
“还不够,我还是太慢了,恨不能一年当成一日用。”
千业似是被这句话触及到,久久才道:
“你这又是何苦,你年纪小小,不该如此拼命。”
漂漂:
“我若早些拼命,或许,我的师傅便不会身陷囹圄,死于非命。我必定是要拼命的,否则如何圆师傅的梦,如何安自己的家。”
千业:
“好,明日我来安排。”
......
次日,天气不错,荷塘边的叶一波波蜿蜒到天边,偶有人拾起石子往荷塘里一洒,一滩鸥鹭从里惊起,沿着碧叶打了个滚,连忙抖擞着翅,又绕着荷花飞向天际...
姑娘们开始了吹拉弹唱,另有人铺开了一张张洁白宣纸,周围已站满了文人骚客,众人舞笔弄磨,好不惬意...
漂漂将荷花糕点与茶水逐一送到各人手里,悄然站在一旁观察各自神色,见众人吃过糕点,似有赞叹之意,她便伺机近前,微笑着一一推销自己的荷花糕,漂漂巧言善语,又一颦一笑,自是讨人欢喜,如此,也卖了不少糕点。
晚上,漂漂在千业面前得意的展示自己的成果:
“还不错吧,十九两三十六文钱...”
千业也夸赞她:
“不错,你那张巧嘴,倒是蜜儿一样,别人可不是吃着你的糕点好吃,而是喜欢上了你的甜言蜜语,心甘情愿的被你骗着买。”
漂漂抬起下巴:
“哼,那也是我的本事...,即便你也如我这般甜言蜜语,可他们却未必会买你的账。”
千业又一叹:
“真是...,唯你这个小人与女子难缠也!”
“哼...”
连着数天,漂漂不断的推销自己的荷花糕,直到今日,发生了一个小意外,漂漂与一名侠客动起了手,起因是,那侠客很是厌烦漂漂的左一句右一句,而漂漂总是不甘心的推售,如此,两人动起了手,漂漂力道不及,直接被人推入荷塘里...
“千业,救我...”
千业迅速赶来,望着荷塘里挣扎的漂漂,微微皱眉,眸子似有一道火光闪过,最终,他命人下水将漂漂捞了上来...
漂漂着了凉,不得不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好好休养,专心专意的做着自己的糕点和胭脂...
漂漂依旧会用她的荷花胭脂给姑娘们画画妆,因为着凉,所以她心情似乎很不好,精神很不佳,只想着闷闷的做事,谁打招呼都不理,除了化妆,她还给厨房搭把手端端菜收拾碗筷...
转眼,便到了金秋时节,众人坐于山顶,观望眼下的稻花香里说丰年...
“千业,你看,那稻禾金黄金黄的,村民今年可有好收成了。”
“是吧....”千业回的漫不经心。
“呀,那是什么?大家快看,起火了,起火了...”忽有一人喊叫起来...
漂漂闻言望去,惊愕的发现,山下金灿灿的稻禾正被一股黑烟包围,隐约看到红色火焰随着风势翻转,黑烟起初还是个小团,只一会儿工夫,就犹如一屋子大,再一会儿工夫,如同一座烧焦的山丘,即便是站在山顶,漂漂也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焦味...
人群中有人道:“去年,也是这里起了火,许多稻禾还没来得及收割。今年又是这样的情形,这官府为何不提前做准备。”
又有人道: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前些天,我听官府里的几位朋友说,他们为防今年的火势,早在稻田里做了防火墙,并悄悄于夜里收割,就想着将损失降到最低。”
再有人问:
“为何在夜里收割?害怕别人知道一样。莫非,这火有蹊跷?”
“正是,官府怕打草惊蛇,所以,选择晚上悄悄进行收割。有人怀疑,这火和红魔的火焰有关。”
“红魔火焰我见过,有一晚,我走在一处偏僻的地方,突然,眼前窜出一条蓝绿色火焰,我当时以为是鬼火,整个人吓得魂都快没了,后来才知,那是魔焰。”
“哎哟哟,听说红魔就在武陵城内,官府势力也好,江湖势力也好,都一直没能找到红魔真正的洞府。”
“快看…那火,好像越来越小了。”
“还真是…”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有人唤道:“火灭了…,火竟然灭了…”
大火过去几天后,漂漂如常的在星月阁的大堂里随便坐坐,听听各自的闲言碎语,还有趣闻...
她每每听到趣闻,晚上都会去问千业,比如,
千业,蓬莱岛是个专门修仙的地方吗?
是先喝孟婆汤再过奈何桥还是先过奈何桥再喝孟婆汤呢?
千业,今日有人吃鸡时,争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究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媳妇和娘掉进荷花池里,千业,你先救谁?
千业总会笑的前俯后仰....
时间过得飞快,眼看,天气就要进入初冬,山上的客人越来越少,偏偏又逢雨,偏偏千业又下山了,走得很匆忙,连招呼也没打。
这日,漂漂依旧坐在大堂里,里面寥寥三四桌的客人,其中也不知哪一桌的人道:
“你知道吗,听说,红魔的巢穴被朝廷一锅端了。”
“怎么可能,红魔怎会这么轻易被剿灭?”
“是真的,前些日,桃村的蝎子山上出现了异动,飞禽走兽乱窜,再过几天,那些飞禽走兽漫天都是,昨日雨停,便有朝廷的人从蝎子山走出来,说朝廷派了世子亲自前来剿灭红魔。”
漂漂一惊,顿时心里五味杂陈,许多说不出来的情绪迸发出来...
她悄然起身,缓缓进了自己的屋子,换了套简单的男装,心中思绪万千,她竟然成功了,接下来,她不能再待下去,她必须马上走...
可是,大堂里的人,厨房的人,唱歌的姑娘,究竟哪些是红魔的人,哪些又是淮南王安排的人。
目前,她只能确信,适才说出红魔被剿的人是来给自己传递信息的,是淮南王的人,剩下的,她毫无把握。
不行,不能再猜想下去,多留一时,便多一时的危险,想着,她打开门,往外走去...
她终究又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眼前的星月阁,这里的一笔一画,一横一竖,一草一木,皆为她和千业设计,如今,真的要舍弃了吗?
她怔怔望着,望着星月阁的所有痕迹...
突闻一声大喊:
“不好,官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