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曜再度细心暗察之下,不由惊得全身一颤,那张苍老面皮以上,也微微观出羞红颜色!
原来司空曜身上虽无异状,但他那件独门兵刃“连环金索日月双轮”之上,却被诸葛逸作了手脚!
日轮中心,被“南笔”写了一个草书“诚”字,月轮中心,被“南笔”写了一个草书“悟”字!
他这“日月双轮”,是以百炼精钢铸造,光滑坚硬无比,本来极难着墨!
但诸葛逸信手一挥之间,居然劲贯笔锋,划得“日月双轮”的表面微凹,龙飞凤舞的草书“诚悟”二字,遂极其显眼夺目!
能够在对方奇形兵刃,飙轮电转之下随意留字,并还着笔成痕。
这种手法之快,功力之深,不仅使司空曜心惊,上官灵心服。
连“西道”、“东僧”、“北剑”、“闪电神乞”诸明,以及对方的钟离老人、“九毒书生”姬天缺等。
一齐出自内心的点头钦佩,承认上官灵形容得当,委实又神、又奇,至妙、至绝!
司空曜终是一教之主,当着济济群豪,面皮纵然再厚,也自双颊飞红,羞惭无已地长叹一声。
“玄阴气功”突聚十指,生生拧断“连环金索”,摘下索头两端的“日月双轮”,向“南笔”诸葛逸盯了几眼。
冷冷说道:“诸葛穷酸,你这几手笔上功夫,委实举世无匹!
司空曜自毁独门兵刃,弃索留轮,以为永念!但你我一别至今,如此罢手,未免……”
诸葛逸笑吟吟地说道:“司空教主,何必因当年一点小事,耿耿于怀。
只要你真能从此不争名利,放下屠刀,诸葛逸投笔负手,敬受你三记‘玄阴掌’力!”
司空曜眉梢一剔,厉声说道:“诸葛穷酸,你们来到罗浮赴会的人物之中,无论是谁,若能禁得起司空曜三记‘玄阴掌’力,我便立即解散‘玄阴教’,隐居北溟,永不出世!”
诸葛逸朗笑声中,把手内秃笔一抛,刚好落在上官灵所捧的,一方端溪石砚之上。
仰首长天,负手看云,神情超逸自然,仿佛静待司空曜凝聚“玄阴掌”力进手!
茅亭中的钟离老人,见状向姬天缺,微微一叹说道:“世间无论多高的人物,也难于自知!
‘乾坤五绝’之中,手法精妙方面,确实独推诸葛!
但挨打的本领,却不是他最高!
眼看司空教主狠辣无比的‘玄阴掌’力三发,威震天下举世尊崇的‘南笔’盛名,恐怕即将不保的了!”
姬天缺,以为钟离老人是随口感欢,眉头略轩,淡淡一笑!
但茅亭另一边坐的天痴道长,却突然神色震惊地,霍然站起!
原来钟离哲向姬天缺这几句,居然字字如戛金石地,送入天痴道长耳中,又似无数小槌,一柄柄的在他心头,轻轻敲击!
这是与释家“天龙心语”,道家“紫府清音”,殊途同归的极高无上的内功。
钟离老人竟然擅此,令天痴道长怎得不惊?
何况被他一语提醒,自己在阿尔金山,十余年面壁苦修“无字真经”,由静生慧,由慧生力。
所练“太玄真气”,业已纯之又纯,特具有消劲化劲,无形防身灵效!
如由自己出面,领受“八指飞魔”司空曜的“玄阴掌”力三击,确实要比诸葛逸倚仗“坎离气功”,向之硬抗,强出多多!
所以天痴道长,一面既心惊钟离老人功力;一面又觉得这位怪老头儿,举措奇异。
怎的竟似有意无意的,暗对自己这边,加上一种无形助益!
司空曜已提聚“玄阴气劲”,全身皮色,逐渐变成惨白,即将出手。
天痴道长来不及多想,起立发出一阵呵呵笑声,说道:“司空教主说,罗浮赴约的人物之中,无论是谁,只要禁得住你三记‘玄阴掌’力,便立即解除散‘玄阴教’,永远抛撇名利,逍遥世外!
我痴道士以‘痴’成名,所练的一些痴功夫,打人不行,挨起打来,却到自信尚有些鬼门鬼道!
诸葛穷酸,你秃笔轻挥,震惊四座,风头已出得十足!
这场功德,且留给我来完成,弥补痴道士平素整日喝酒吃肉,不大诵经礼忏,愧对三清教祖之过吧!”
诸葛逸何等人物,一听便知天痴道长是恐怕自己万一有所失闪,损及英名,特地设辞解围!
而且他以“太玄真气”的“无形气网”防身,也着实略比自己“坎离气功”为强,遂点头一笑,招呼上官灵陪同自己回亭,把司空曜,干搁在石坪上了。
司空曜因昔年旧恨,今日新羞,并集心头,想在“玄阴掌”力三发以下,击伤“南笔”。
但天痴道长却要下场,事已至此,他只得闷声不响,自顾把“玄阴气功”,提聚右掌,立时肌肉下陷,皮色惨白地贴在嶙峋瘦骨之上,有似鬼爪一般,委实令人一看,便会有些怵目惊心!
天痴道长慢慢走到场中,向司空曜呵呵一笑,尚未开言。
这位“玄阴教主”,鬼爪似的右掌举处,当胸微推,阴寒彻骨,并略带奇腥的“玄阴掌”力,化成一片无形劲气涌出!
司空曜掌力先发,然后才厉声喝道:“天痴贼道留神,好好消受司空曜的‘玄阴掌’力!”
天痴道长早看出司空曜的羞恼神色,“太玄真气”所化“无形气网”,早就布满胸前,所以佯如不加理会般的,只是抬头向着对方微微一笑!
腥风寒气,拂面而过以后,天痴道长神色无惊。
司空曜却钢牙紧咬,又把十余年苦心所重新练就的“玄阴气功”,整个提聚,双掌猛扬。
以方才的阴柔打法,改作阳刚,天崩地裂,海啸山倾地,照准天痴道长,当胸击到!
天痴道长从第一掌的掌风内,便察出这位“八指飞魔”的功力极为精湛!
故而表面神色从容,实则自己已把阿尔金山十余年面壁苦参“无字真经”所得,全力施为。
精纯无比的“太玄真气”,化成“无形气网”密布全身,静得像座石像般,用一种平和目光,看着面前那位发飞须猬,皮色惨白,恶狠狠的“八指飞魔”,安详待变!
果然这阵强烈得不能再强烈,阴寒得不能再阴寒的掌风过处,连整个石坪地面,都被铲去寸许,化成一片石粉,飞舞漫空!
丈许外的几株老梅,更是飘叶摧枝,纷纷齐根断折!
天痴道长人虽未动,但因尽力抵抗身外奇强压力,胸中也自觉得气血翻腾,头脑并异常胀闷!
不由大吃一惊,深知束手挨打,比较吃亏,万一“八指飞魔”司空曜的第三掌,威力比这二掌更强,则自己“乾坤五绝”中的“西道”名头,恐怕即将断送在这罗浮山“万梅谷”的“天香坳”内!
束手挨打的天痴道长虽在顾惜盛名,忧心不已,但司空曜何尝不也惊在心头?
暗想自己第二掌已出全力,仍未击倒对方,或者使他步履踉跄移动,则威势最多与第二掌相若的第三掌,必然亦告无功!
这种情形以下,既被诸葛逸施展神妙手法,屈辱在先,又徒击发三掌不倒,坦然挨打的“西道”天痴在后,当着天下群雄,这把羞刀,却有何颜入鞘!
就在一正一邪,两位奇人,心头各自暗暗打鼓之际。
那位“逍遥老人”钟离哲,突在亭中扬声笑道:“天痴道长,你自‘无字真经’之中,真正参透了静字妙诀!
心似蛛丝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高明到这种地步,委实使我钟离哲万分佩服!”
说完,转向司空曜笑道:“钟离哲见诸位各展神功有点手痒,想请司空教主让我一扬,你与天痴道长,何必各走极端?
不如留这一掌因缘,日后也好相会!”
这几句话听得司空曜心中暗暗感激,以为钟离老人是看出自己心余力绌,特地设法解围,遂暂时停聚“玄阴气功”目光凝住天痴道长,察看对方如何表示。
天痴道长单掌当胸,转身面前钟离老人稽首为礼,并宣了一声无量佛号说道:“钟离老人,我痴道士生平不善谎言。
这位司空教主的‘玄阴掌’力,确实高明!
只要他第三掌,再能有第二掌如此威势,痴道士极可能丢人现眼!
如今虽然第三掌未发,我自己照样认败,但‘诚悟’二字,轮上留墨,却不能不说是我诸葛老友,占了上风!
所以五阵之中,依然彼此成和,老人下场,莫非也要向我指教指教么?”
钟离哲一面下亭走向场中,换回司空曜,一面哈哈笑道:“天痴道长,何必如此谦光?
钟离哲有自知之明,不敢领教你的‘太玄真气’,及‘玄天七十二拂’!我想在你们赴会诸位之中,找一个来斗斗!”
天痴道长微笑颔首,缓步回亭,钟离老人却指着上官灵叫道:“上官小鬼,我就找的是你!”
这两句话,大出双方人士意料之外,因为凭钟离老人的盛望,所觅对手,决不应该是“乾坤五绝”以外的人物!
如今他居然指名向上官灵叫起阵来,岂非大越常理?
但上官灵初生牛犊不畏猛虎,正以为“南笔西道”均自出面之后,决不会再有自己下场活动机会。
如今居然听得钟离老人,指名叫阵,遂向发号施令的诸葛逸,满怀希冀地看了一眼!
诸葛逸眉峰略蹙,微一点头,上官灵极其高兴地,一纵四丈有余,飘落钟离老人面前,笑嘻嘻地说道:“老头儿,你把我找来,是想要比文?比武?斗手?斗口?”
钟离老人摇头笑道:“我既怕你那些刁钻古怪问题,不和你斗口比文,又因为这一大把年纪,也不好意思和你比武斗手。”
上官灵被这位钟离老人弄得有点莫名其妙,诧然问道:“你既不和我比武,又不和我斗口,却把我唤下亭来则甚?”
钟离老人笑道:“天下事可比之道甚多,为何定要拘泥在狭小范围以内?我和你生面别开地比比眼力记性,不也好么?”
上官灵听得颇为有趣,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好,你倒说将出来,这种眼力记性,是怎样比法?”
钟离老人抬头一望长天,见正好是在斜阳将坠未坠,明月欲升未升之时。
遂向上官灵笑道:“我自现在开始,演练一套‘云飘电闪’身法,直到斜阳坠落,明月升起收式!
你则在一旁凭藉眼力记性静观,若能记得三分之二以上,便算你赢,否则……”
上官灵不等钟离老人说完,便即摇手叫道:“这样比法,我岂非太占便宜?……”
但话犹未了,突然闭口无声,因为对面站的钟离老人,嘴皮微动,竟有一丝极细语音,钻入自己耳内。
说的是:“小鬼听清,我不愿再与这些魔头,鬼混下去,才想借着这一阵,设辞回转昆仑!
今后可能再不履及尘寰,你若不在这斜阳明月一坠一升的刹那之间,好好用心,那种飘来闪去的奇异身法,便绝生学不全了!”
说到此处,极细语音一收,突然变得大声地哈哈笑道:“上官小鬼,你不要梦想便宜!
我把‘云飘电闪’身法,一起手的十八式基本动作,省略不练,仅从第十九式开始。
你就算全能记下,不知变化,又有何用?
假使你能得胜,我便立返昆仑,我如得胜,却要收你做徒弟呢!”
上官灵猛然省悟,自己如今偷学会的那种一飘一闪身法,可能就是钟离老人所说的前十八式基本动作?
如今从第十九式开始,分明是要把这套奇异绝学,悉数相传,心中哪得不异常感激地,点头答应!
钟离老人独立万树梅花的斜阳影里,银须白发,那种飘飘仪态,俨若神仙!
只看得“南笔”诸葛逸这边的“乾坤五绝”等人,个个心头油然生敬!
但“九毒书生”姬天缺,却不住忧疑,猜不出这位被自己拉来充当傀儡的奇怪老人!究竟是武林之中的哪路人物?
各人心中正自意念纷纷,蓦地一阵龙吟长笑,起自当空,钟离老人突然闪入场外梅林,大袖双挥,就在那些带雪花枝的暗香疏影之间,一闪一飘地翩翩起舞!
上官灵自然纵到近侧,留神观看,他也确是福至心灵,始终认定自己如今业已偷偷学会的,便是十八式基本动作!
果然这种见解,极其正确,钟离老人一面飘飘而舞,一面大袖挥处,把那然些干头积雪,枝上残花,一齐卷得飞扔满空。
为这“天香坳”中,添了一片奇景,但那些飞花舞雪似乎沾不上钟离老人的半点衣襟,密树繁枝,也碍不了钟离老人翩若游龙,巧如灵燕的半丝身影!
在旁人看来,这种身法,太已巧妙无伦,极难记忆,但上官灵却看出几乎无—式不是从那十八式基本动作,演变而成,骊珠早得,全貌又窥,自然心领神会,眉飞色舞!
钟离老人一直舞到长空只剩几丝残阳金光,冰轮似的明月,已自东山升起之际,才又嘴皮微动。
发出那种他人无闻,早送入上官灵耳底的细如蚊哼语音说道:“上官小鬼,你可记得差不多了?”
上官灵没有那等练气成丝,传音入密的功力,不便答话,只得微微点头。
钟离老人又复在他耳边,传音笑道:“少时你不必逞能,只照样练到四十式以上便可!
我因真‘夺魂旗’将到,不愿与他见面,要藉机回转昆仑去了!”
细语方了,身法突然一收,呵呵大笑说道:“上官小鬼,如今斜阳已坠,明月初升,我这套‘云飘电闪’身法,也恰好练完!
在这一百二十八式,除去十八式基本动作,保留未练以外,这一百十式之中,你只要能记得三十七式。
钟离哲便不再在此争名夺利,立时回转昆仑,否则却要你如约跟我作徒弟呢!”
上官灵一阵扬声朗笑,身形晃处,果如电闪云飘,仿效着钟离老人的超逸灵奇姿态,也在这万梅叶中翩翩起舞!
他才舞到约莫三十七八式时,突然觉得“天香坳”内群豪,赞欢批评之声全息,一片寂然!
不由愕然停舞,只见那位“逍遥老人”钟离哲,竟把那百丈峭壁,当作了康庄大路,一步步地从容举足,业已走到半腰并有一阵平和极顶,宛如暮鼓晨钟般发人深省的歌声,袅袅传下!
峭壁云横,“逍遥老人”钟离哲身形渐杳,但所作歌声,却依旧透云而出,缭绕于“天香坳”内的所谓新旧乾坤诸绝身边!
诸葛逸倾听有顷,忽然起立向那尚以“夺魂旗”姿态,坐在茅亭之中的“九毒书生”姬天缺,敬叹说道:“这位‘逍遥老人’钟离哲,果已参透了‘逍遥’妙旨!
任凭你何等盖世豪雄,还不归诸六尺桐棺,一堆朽骨?故而若依诸葛逸之见,这场‘罗浮盛会’,不如……”
诸葛逸话犹未了,那位姬天缺已一阵森森阴笑,接口说道:“诸葛穷酸,我知道你的心意!
但这‘罗浮大会’,能够聚集举世豪雄,实非易事,不把我所准备的最后一项心意比完,也不会甘心!
我们也不必一场一场的赌斗输赢,干脆就以这一阵,决定此会胜负,你看怎样?”
诸葛逸见他这等说法只得点头,姬天缺遂自“天香坳’后,取来一枚径尺铜球,并亲自动手,把铜球装在众人所坐茅亭顶上。
然后把“南笔”诸葛逸请出亭来,手指四外,阴沉沉地冷笑几声,缓缓说道:“诸葛穷酸,你看这座茅亭。
正在‘天香坳’中央,距离四面峭壁,远近均颇相若!
你我各选两人,上到东西南北四方峭壁顶端,然后听令一齐扑向茅亭:
途中并准许各自施展掌力兵刃暗器,阻止对方,谁先取得这亭顶铜球,谁就算是这‘罗浮大会’的得胜一面,负方一切听凭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