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茫茫肃肃,风也吹得刺骨。
辅毅一个人在雪地里,双手抱在胸前,艰难地向前走着。他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也忘了该往哪走。
嘴唇冻得皲裂,分不清是白是紫,睫毛也冻到了一起,眼睛似乎要睁不开了。但他还是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向前走着。
没有看到太阳落下,夜幕却悄然升起。辅毅终于走不动了,他倒在了雪地里。但幸好是背部着地,才没有夺去他呼吸的权力。
辅毅挣扎着想要站起,但就连挣扎都是他想象的而已。
眼里一片寂芜,如同此时茫茫大雪上的夜空,没有一丝光明。
辅毅睡着了,直至晨光熹微,风雪消散,也没有醒来......
......
两天前。
“醒醒,醒醒。”
辅毅睁开了眼。
“辰正(7:00)了,要出发了。”王焕摇了摇头,“今天怎么又起晚了?最晚也没喝酒啊。”
辅毅从皮绒上坐起,揉了揉眼,努力回想着刚才做的梦。
“又做梦了吧?”
“嗯。”和之前一样,辅毅还是没怎么想得起来。但是他却想到了其他的事,也是几天前同样场景时王焕说的事。
“你说木师兄和师父...有什么事吗?”辅毅问道。
“还记得啊,我还在想要不要告诉你呢。”王焕接着说道,“就是我们离开焠魂谷的前一天晚上,我去找木师兄喝酒,带着桃花酿到了门口,正想敲门......”
“白眼狼,白眼狼。”帐篷外传来的唤声打断了王焕。
“大小姐叫我了。”王焕不想多看辅毅一眼,立刻转身撩开了帐门,“有空再说哈,你也准备一下走吧。”
帐门落下,王焕走了。
辅毅又闭上了眼,努力回想着,这次他又依稀想起了点什么。
一道身影站在烈火前......
......
队伍继续朝东北进发。
今日的雪比往日还要大上不少,风亦是如此。
“于昇,检查一下......”于坚喊道,后面的话没能听清,被一阵狂风搅散了。
但于昇却知道该干什么,他检查了下货物上的油布和麻绳,确保物资不会被风吹走,或者被雪浸湿。
辅毅和王焕在队伍中间,于英也是。
“小心,暴风雪要来了。”于坚朝后方喊道。
“他说什么?”王焕似乎没有听清。
“他说暴风雪要来了。”辅毅应道。
“这不就是吗?”王焕喊道,“难道还有更猛的?”
“嗯,不过不会持续很久。”于英应道。
“呸呸。”王焕吐了两口雪,“我看我们还是少说话了,我不想再吃雪了。”
“还不是你先说的,白眼狼。”
......
之后队伍确实没有人再说话了,大家都做好准备迎接暴风雪的来临。
直到......
辅毅好像看到了什么。
“我去看看。”
“你说什么?”王焕喊道。
“我去看看,那里有个人。”辅毅右手指向远处的一颗枯树。树下靠着个人,因为风雪无法看清模样,但至少暂时还没有被雪埋了。
“哪呢?我怎么没看到。”此时风雪更盛了些,王焕只勉强看到了枯树,“暴风雪要来了,别去了。”
“我就看看是否还活着。”
“你一路上看了那么多人,哪个不是死人?”
“你们先走,我就确认下,很快回来。”说着辅毅就朝枯树跑去了,“不用等我了。”
“怎么了?”于坚听到声响,转头朝后方喊道。
“辅毅去检查尸体了,我们等一下他。”王焕喊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说辅毅......”因为是逆风,一团雪砸在了王焕的脸上,有些还进了嘴里,接着是如刃般刺骨的狂风,王焕赶紧侧过了头。
于坚说的暴风雪来了。
“所有人停下,靠到马车边。”于坚喊道。
王焕侧过头后刚好对的就是辅毅跑出去的方向,他顿时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因为......辅毅不见了,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中,甚至也看不到枯树。
“我去看看。”王焕喊道。
“别去。”于英一把拉住了王焕,“等雪小一些,我不想再多找一个。”
王焕转过头皱着眉看着于英,眼里竟然泛起了泪光。(不是因为感动)
“他会回来的。”
......
大雪的另一边。
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放慢了辅毅的脚步。
辅毅左手挡在额前,右手按着帽子艰难地向前走着。
当他放下左手准备确认下位置时......
‘树呢?刚才还在前面。’辅毅皱着眉,他确认没走错方向,但为何不见了枯树?
‘不行,要快点了。’
辅毅瞬间溢气覆体,放下按着帽子的手朝前方赶去。
内力虽然能抵御风雪,但却很消耗体力,是个‘不合算’的选择。尤其是在如此寒冷的雪域,保持体温和体力是确保生存的首要条件。
......
一阵速进后,辅毅终于看到了枯树。原来,树倒了。
而树边,确实有个人。
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虽然穿着厚实的衣服,脸上却没有一丝血色。刚才还是靠在树下的,现在和树一起倒下了。
辅毅走到少年身旁,蹲下,用三根手指按在其颈上。
竟然还有脉搏,虽然孱弱,但确实有。
辅毅盘腿坐在雪地上,一只手按着少年的胸膛,运气覆盖其全身,好让他不再受到风雪的侵袭。另一只手则按在自己的帽子上,帽子虽然不贵,却是很重要的御寒物品。
辅毅就这样坐在雪地里接受着暴风雪的洗礼。
......
大概一刻后。
暴风雪终于过去了,但也只是去了个‘暴’字,风雪依旧饕虐。
“醒醒,醒醒。”辅毅试着把少年叫醒,但没有成功。
他解下腰间的羊皮囊水壶,小心翼翼地把水倒进少年的嘴里。虽然水是冰凉的,但是对于在雪地里昏迷的人来说无疑是续命良剂。
喂完水后,辅毅将少年背起,朝刚才来的方向走回去。这时候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赶紧回到队伍里,搭个帐篷生个火,说不定还有机会将少年救醒。
但是......
本来不到半刻的路程,辅毅走了足足有一刻钟,但还是没有找到队伍,甚至连车辙痕迹也没有找到。
辅毅选择按照来时的路线往回走,找到辙痕,再沿着辙痕走就好了,这样是最稳妥的。如果预判队伍的位置很有可能就会错过。
但是并没有找到辙痕。辅毅又调头,凭着感觉走了半刻钟的时间,仍然没有看到辙痕。
是被大雪掩盖住了?不应该这么快,车轮的痕迹比脚印要深得多。难道是走错方向了?
天上根本看不到太阳,地上也没有成型到可以辨别方向的影子,周围甚至连树木都没有。辅毅虽然是沿着直线走的,但很有可能一开始就出现了偏移。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其实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往东北走了。就算找不到队伍,也能找到卧龙雪山。王焕就算找不到他,也会在雪山上等他的。
于是又往东北走了一段,辅毅终于找到一颗枯树。用手运气拦腰劈断,然后根据树桩上的年轮校准了方向。
接下来只要继续往前走就是了。找到队伍或者王焕应该不难,难的是他有没有足够的体力。毕竟身上除了半壶水外,再也没有其他的食物了,而且还背着个人。
走到卧龙雪山还要两天时间,这么看来唯一的希望就是赶紧找到队伍了。
辅毅又加快了脚步。
然而......事与愿违。
......
一个时辰后,辅毅仍然没有找到队伍。
刚才从枯树往回走的时间出现了偏差,这可能导致辅毅不能准确地跟着队伍后面走,更大的可能是并行,虽然方向正确但没有在同一条轨道上。
辅毅也知道有这种情况,所以他一路上同时左右张望着,然而还是没有找到。
辅毅停下来给少年又喂了口水。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现在该如何是好?
方向没有错,但可能走的路径不一样。所以应该偏斜一点角度然后放慢脚步(因为刚才走得有些快了),这样就很有可能就能找到。
但是偏向哪边呢?如果选错了只会离得更远。
如果选错了再以同样的角度偏折回来,根据队伍平时行进的速度再调整自己的脚步。这样如此往复,还是很有机会能找到的。(不能理解就跳过吧)
辅毅又背起了少年,他决定往北偏一点。
好在辅毅的头脑还清醒,能够做出这样还算明智的决定。当然还有一种最坏的辅毅也不敢去想的情况,那就是队伍现在也在找他,那就真的谁也找不到谁了。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博弈,然而胜利的棋子终究没有落在辅毅手里。
......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没有夕阳的日暮......
直到漆黑如染的夜色降临,辅毅终究还是没能找到。
他停了下来,找到一颗枯树,折了些树枝在树下点起火来。
好在火成功地点燃了,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辅毅给少年喂完了最后一点水,然后靠在树干上闭上了眼。
此时的辅毅已经接近崩溃了,他知道队伍很有可能是去找他了,而且很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咬着牙继续往卧龙雪山走了。
不过那也是明天的事了,现在的他已经很累了,只想要睡觉。希望明天的风雪能够小一点吧。
没有多余的思绪,甚至也不感到害怕了,辅毅靠着树干在火光的慰藉下睡着了。
......
翌日。
辅毅睁开了眼,他用两个眨眼的时间确认了现在的状况,然后转头朝身旁的少年看去。
少年还是像昨天一样面无血色,但这并不能证明他还活着。
辅毅垂着眼不敢靠近。倒不是因为他害怕死人,而是因为少年很有可能没能熬过去,而他,确实害怕死人。(如果你觉得这句话有问题,那确实是我的问题)
该来的还是要来。
辅毅叹了口气,然后三根手指按在了少年的颈上......接着又叹了口气。
少年与冰雪无异的体温告诉辅毅,是时候该他一个人走了。
最终还是死了,而且消耗了辅毅极大的体力,但辅毅并没有后悔想要救他。他们都已经尽力了。
虽然很害怕,但也不至于不能释怀。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到卧龙雪山找到王焕,让自己能够活下去。
又折了些树枝把火点燃,然后装了些雪到水壶里,放到火堆旁烤化。
他终于喝上水了,但也只是水而已。
辅毅饿极了,附近甚至连一个能动的食物的影子都没能见到。至于在他身边同样靠在树干上的冰冷少年,辅毅就算饿死也不会打他主意的,至少他现在是这么想的。
调整了下心情,然后把少年埋到雪里,辅毅继续上路了。
......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辅毅在路上又断了颗树重新校准过方向,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朝着东北继续走了,如果顺利的话明天下午就能到卧龙雪山。但辅毅却走的越来越慢了,速度连昨天的三分之一都不能达到。
四个时辰,五个时辰,六个时辰......或许应该倒过来数......
......
辅毅一个人在雪地里,双手抱在胸前,艰难地向前走着。他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也忘了该往哪走。
嘴唇冻得皲裂,分不清是白是紫,睫毛也冻到了一起,眼睛似乎要睁不开了。但他还是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向前走着。
没有看到太阳落下,夜幕却悄然升起。辅毅终于走不动了,他倒在了雪地里。但幸好是背部着地,才没有夺去他呼吸的权力。
辅毅挣扎着想要站起,但就连挣扎都是他想象的而已。
眼里一片寂芜,如同此时茫茫大雪上的夜空,没有一丝光明。
......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眼前一亮,不知是梦还是幻觉。辅毅又看到了雪山,还有火。
一个看着四十几岁的霸气男子出现在烈火前,身后负着一杆黑色长枪。延绵数丈的烈火中竟然有一条黑龙,正是辅毅经常梦到的黑龙。
辅毅看着黑龙一点点被焚成灰烬,直到......
男子走到即将熄灭的火焰前,蹲下捡起了一个东西。
这是......
一个约莫两寸大的浑圆而没有丝毫光泽的黑色小球......
辅毅渐渐失去了意识,不知是梦还是幻觉。
闭上了眼......火......灭了......
......
‘竟然如此宁静。就像溟海一样吗?
没有风的声音,也感觉不到雪。
或许,就到这里了吗......
可是为什么......竟然没有一点害怕。
像我这样胆小的人......竟然不会怕死吗?
或许是因为太宁静了吧,甚至感觉不到痛苦。
是因为痛苦吗?是吗?
我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