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发性肝癌在消化系统恶性肿瘤中仅排在胃癌和食管癌之后,全国每年因肝癌而去世的病人总数要超过十万人。
导致肝癌的病因有很多,比如病毒性肝炎、肝硬化、黄曲霉毒素、饮用水污染等等。
早期肝癌大多没有特异症状,有些病人仅会出现上腹部不适、食欲下降、乏力、腹泻等症状。
随着病程进展,症状才会逐渐显现并加重,所以大多病人在被确诊时往往已经到了中晚期。
比如眼前的这位,直到持续腹痛数个小时之后才来到医院,若非因为难以忍受的腹痛,可能还要拖得更久。
从他的检查结果上来看,肝癌的诊断几乎已经确定,但程朔却没打算告诉他答案。
因为所有肿瘤的确诊都有赖于病理诊断,其它检查仅供参考。
在病检结果出来之前,肝癌这个诊断还是要打问号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家属还没有到场。
对于癌症这种事,有个约定俗成的处理方式,那就是先瞒着患者先告诉家属。
“必须通知家属!”
在程朔的再三催促下,病人终于打电话通知了家属。
他从这位医生强硬的态度中已感知到了什么,眼神一阵黯然,便不再坚持了。
半小时后,一位自称病人家属的中年女性赶到了急诊抢救室,身后还跟着两个年龄不大的孩子。
男孩有6、7岁,女孩也就3、4岁那样,一看到病床上的爸爸都很开心地跑了过去。
程朔将中年女人叫到门外,如实告知了患者的情况。
这位家属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比如悲伤或者抑郁,只是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同情,这不禁让程朔感到有点奇怪。
“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哦,我们是邻居。”
“那他家里人哪?”
“他父母都不在了,老婆也死了,没有兄弟姐妹,除了这对儿女,家里就没有其他人了。”
程朔心头一抽,又是一个可怜人呐!
“能不能先不告诉他肝癌的事情,我怕他一时接受不了,给我几天时间,我慢慢劝劝他,这样可能会好点。”
邻居说出了自己的请求,程朔对此表示理解,便点头同意,但不保证能够瞒多久。
向癌症病人隐瞒真相是中国人的普遍做法,或者是深植在我们脑海中的一种“文化”。
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病人应该有着了解自己真实病情的权利,也应该有着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
然而,现实生活中能够切实做到的很少,就像能够做到正确面对死亡的人一样稀少。
程朔不禁在想,为什么会这样?
是我们不尊重病人的权利吗?
还是家属们忽视了绝症病人的尊严?
抑或是我们太过缺乏正确面对死亡的勇气和认知?
可能是这三种原因共同作用而导致的结果。
此时,病人的所有检查结果都已经完成,顾主任做完手术也赶了过来。
肿瘤科和肝胆外科的医生也已经完成会诊,最终决定将病人收进肝胆外科进行手术治疗。
毕竟年龄才41岁,是这个家庭的唯一依靠,尽管目前情况不容乐观,还是要尽最大可能去拼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希望。
患者似乎已猜出了自己的情况,犹豫了好一阵子,最终点头同意。
“先住院止血吧,其它的随后再说。”
办理好住院手续后,病人被肝胆外科的人推走。
临行前,躺在平车上的他突然冲程朔挥了挥手。
“医生,谢谢你呀!”
面对这位隐瞒了真实情况的中年男子,面对这或许将不久于人世的生命,程朔心里一阵酸楚,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谢谢”两个字。
因为对于癌症这样的疾病来说他根本就是无能为力。
这两个字甚至还成了让他内心感到恐慌的武器,因为他遵从了邻居的意愿向患者隐瞒了病情。
程朔一边为他拉了拉被子,以掩盖自己的不安,一边又虚假地安慰道。
“放心吧,早治早好!”
除此之外,他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癌症晚期的病人,如此告别的场景,程朔不止一次在影视剧里看到过,亲身经历却还是第一次,
也可能,告别既永别。
“这几天辛苦了,明天是周日,就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吧,从下周一开始跟我上手术,我会根据你的表现酌情给你主刀的机会。”
顾若军和程朔并肩而立,望着患者远去的方向默默地说着。
“好的主任,我听你的。”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
走出急诊抢救室的巨大玻璃门,漫天的星光和满街的霓虹灯都在闪耀着光芒。
太多的星光都被人类工业化文明的进程所遮蔽了,而太多的生命和殷红的动脉血又被层出不穷的疾病所毁灭了。
程朔知道,只要依旧在这个岗位,用不了多久就会再遇到和他病情类似的病人,甚至很快就会将他遗忘,并再次投身到新的战斗。
星光再多,也没有一颗会真正属于你我,医学再发达,也无法完全抵挡邪恶的病魔。
作为一名医生,能做的就只是只是匆匆记下他的名字,能做的只是静静地祈祷、默默地祝福。
一路踌躇回到居所,彻彻底底地冲了一个热水澡。
此时的程朔几乎已将那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忘记,也已从蓝色无菌口罩背后的内疚中渐渐恢复。
望着房间内兄弟二人的合影,一股强烈的孤独感朝程朔袭来,让他不禁想起了这世间仅有的一位亲人,远在非洲的哥哥程望。
他程朔能有今天,完全依赖于这位亦兄亦父的哥哥。
是他凭借强大而坚韧不拔的力量让兄弟俩从大山深处来到这个繁华的城市,完成了学业并拥有了体面的工作。
程朔打开窗子,小心翼翼地捏起窗台上两颗粘在一起的蒲公英种子。
将它们埋进了花盆的土壤里,并将杯里的水浇了一点进去。
或许它们也是兄弟俩,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随风飘摇了多久。
有了土壤和水,估计用不了多久,它们俩也会顽强地在这里生根发芽……
“死老婆子!咋又尿裤子!你怎么不早点死啊!留着这一口气是想拖死我们全家吗!”
一阵刺耳的骂声从对面阳台传来,透过窗玻璃,程朔又看到了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坐在阳台的轮椅上,死气沉沉地耷拉着脑袋,空洞的目光斜斜地落在楼下法国梧桐那片孤零零的叶子上。
她的儿媳叉着腰站在旁边,指着她的鼻子难听地骂着。
他的儿子光着膀子坐在客厅的沙发,吃一口菜、喝一口酒,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