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泰抱着她,先是哄着,等她不哭了这才放柔了声音,说道:
“小团子,咱学这些东西只为两件事,第一就是学一门手艺,能有一个饭碗,能让自己吃饱饭;第二呢就传承。”
“如果说你只是觉得好玩儿,那你就不会指着它吃饭,你若是不指着它吃饭,你就不会用心去学,学艺不精谈何传承?”
“虽说你人不大,但为师知道,你比一般的孩子明事理,你能想明白为师今日说的这番话。”
“当年我收你,看中的就是你的心,你有一颗想学的心,这颗心啊,能把我的手艺传承下去。”
“小团子,老祖宗的东西不能在我们手里断了。就算到了天边儿了,你都要把这句话记住了,刻进脑子里,烙在骨头上。”
说完,所有人都安静了,只能听见曾倾云低低的抽泣声。
“师父,我一定好好跟您学,把手艺传下去。”
“好孩子,为师没看错你。”苏泽泰亲了亲她的脸,“传承的第一步就是让人们知道你的名字,有了名气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师父,徒儿明白了。”
曾倾云看着镜子里涂满了油彩的妆容,鼻尖泛酸,这一步往大了说是师父口中传承的第一步,往小了说就是自己走向角儿的第一步。
这一步走好了,离角儿就近了一步了。
耳边厢听见台上师傅说话,“在座的观众有认识我的,也有不认识我的,我是京剧演员苏泽泰。两年前我收了一个徒弟,就着今天这么一个机会,我想把她介绍给你们认识,也是她对自己这两年多来的所学做一个汇报演出。希望您喜欢。”
说完,苏泽泰就下了台了,身上还穿了戏服,这是刚把上一场唱完,就着中场休息的空闲提前跟在场的观众说了一声。
“小团子,别紧张,就跟平日里练习的一样,知道了吗?”苏泽泰拉着她的手,才发现她手心里全是汗。
曾倾云深呼吸,点了点头。
“师父带你上去。”苏泽泰心里也不放松,这是曾倾云首次登台,他这个做师父的也不见得轻松。
“师父,我总要自己面对的,您就在下场门等我,我自己上去。”
说完,曾倾云将手从他的大掌中抽离,抬头挺胸,奔赴战场。
主持人报过幕,奏乐响起,曾倾云从后台缓缓走出来,先是一个亮相,定在那儿。
就这么一个亮相,台下就掌声如雷。
这就是苏先生的徒弟啊?怎么就这么小只,太可爱了,跟瓷娃娃似的。
都说名师出高徒,苏先生那么厉害,他的关门弟子指定也是不差的。
台下有人说话,小倾云自然听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因为师父的名气在捧自己。
今天,她因师父得名。
明日,她要让师父为她骄傲。
结束亮相。
她迈着台步走至台中央,听着奏乐,在心里数着拍子。
“可怜负弩充前阵”
声音一出,就惊艳了在座的人。
虽是童声,却韵味十足。
“历尽风霜万苦辛,饥寒饱暖无人问,独自眠餐独自行!可曾身体受伤损?是否烽烟屡受惊?细思往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奴在深闺等,海棠开日到如今。”
观众们越听越觉得好,这戏腔从女娃儿嘴里唱出来,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台下反响极好,曾倾云越唱越从容,之前还有些紧张,此时此刻的她就跟在台上玩儿一样,整个人都豁开了,这一豁开,整个人的气场就变了。
越来越有老艺人的影子了。
“门环偶响疑投信,市语微哗虑变生;因何一去无音信?不管我家中肠断的人!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那假恩情。”
最后一个音调落下,整个剧场都安静了。
曾倾云收势,冲着台下深鞠一躬。
就在她鞠躬的同时,原本是安静下来的剧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或许开场前掌声是看在苏泽泰的面儿上捧的,但就在此刻,这些掌声是真真实实的,就为了曾倾云这个人,这个本事儿。
曾倾云弓着身子,听着耳边传来的热烈,眼泪下来了。
二爷,我迈出去了,您可等着我。
曾倾云一出下场门,就看见师父老泪纵横,早早儿的就等在了门口。
“师父,徒儿给您长脸了!”曾倾云一脸骄傲。
终是不负希望,她的第一步,迈出去了。
九月开学季。
曾倾云在姥姥姥爷的陪同下往学校走去。
“慕慕,在学校要听的话,上课......”
“要认真听讲,要和同学友好相处,放学了别自己走,要等师娘来了再走,听师父话,听师娘话。我说的对吧?哎哟!姥姥,您都念叨了好几天,我都背下来了。”
“你这丫头!”姥姥笑着骂了一句,又细心的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
“姥爷,姥姥,你们回去吧,我进去了。”
说完,曾倾云朝老两口挥了挥手,背着书包往学校里面走去。
开启了她的学旅生涯。
苏泽泰本想着怕小倾云学业戏曲两头顾会忙不过来,就把练功的时间和要学的内容都攒到了周末。
曾倾云每天早起,吃完早饭去上课,下午回到家吃过晚饭做作业,如果时间还早,就趁着睡前练上个把小时。周末早起练功、再跟着苏泽泰学戏,并没有什么异常。
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两个月就过去了。
这天,苏泽泰也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一大早儿的闹肚子。
凌晨五点,打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去上茅房。
一出门就看见曾倾云的房间亮着灯。
他踮着脚尖,朝房间的窗口走去,从窗外往里看。
曾倾云穿着水袖,在房间里练功,嘴里轻轻地哼着小调儿,不敢太大声,怕打扰家里人休息。
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汗了,但身段却稳如磐石,看不出疲惫。
苏泽泰欣慰一笑,转身轻轻离开,上了一趟茅房。
上完茅房出来,又轻轻走到窗前,就站在窗外,也不出声儿,安静地看着。
曾倾云哼完最后一个调儿,伴着手里的水袖一扬,算是练完了,拿起桌上的手帕擦了擦汗,看了眼时间,临近六点。
她得换校服了,一会儿师娘就该喊她,去吃早饭了。
苏泽泰转回身,悄悄离开。
师娘从屋里出来,准备去做早饭,一出门就看见苏泽泰正好往回走。
“一大早的你上哪儿去了?”
“闹肚子”苏泽泰回了一句,也没说刚才的事儿,“去做早饭吧,对了,给小团子卧俩鸡蛋。”
“嗯?”师娘楞了一下,“怎么突然操心起早饭来了?”
“学知识费神,给她补补营养。”
“行!就知道你疼她。”师娘乐呵呵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