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前回溯,营地里,前田庆次正在和奇人争吵,井伊直虎带回了有关于入云的消息,可是大战在即,奇人无法脱身。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来到乐谷之前,我应该会是第一个冲到奇人面前帮助他的人吧……
兰丸站在人群之中这么想着,他感觉自己真的成了一个旁观者,但是现在陷入两难境地的是他一路陪伴走来的伙伴,他不该有旁观者的心理,他应该大声地喊出来:奇人,我去救入云,你放心地去战斗吧!
可是,兰丸喊不出来,因为……
兰丸眨了一下眼睛,四周的声音都在渐渐消失,连景色也在一点点退去。他的眼中出现了这么一副光景。
幽深的山腹之中,万籁俱寂。
悬崖的尽头坐着一个人,仿佛亘古的存在,那个人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就那样孤独地坐着,若不是胸膛还有缓慢的起伏,就好像死去了一般。
因为还有一个人一直在等着他。
“不是只有你能救出阿国,我也可以!”
前田庆次的话将兰丸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他看见前田骑马离去,看见奇人无助的眼神。
兰丸想着,奇人并不是那种轻易会被打败的人,他应该能够振作起来。
果然,奇人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握紧了化龙走到奇袭军的前方,他的眼神里又燃起了斗志。
加油吧,奇人,我在死城等你。
兰丸最后笑了笑,转身离去。他单薄的身影隐没在数千名士兵之中,很快就找不到了。奇人临出发前,眼神曾在人群中搜索过兰丸的身影,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在最后的决战之前,他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却都不在。
根据织田信长的安排,营地扎住在了乐谷外围靠近死城山脚下的地方。兰丸刚走出营地,抬头便是往上攀升的山体,他避过了巡逻队的巡逻线路,一头扎进了山林之中。
脚下是干枯的落叶,轻轻踩下去也会发出“咔嚓”的清脆响声,耳边隐约能听见远处的鸟鸣。林间的风是微微带点凉气的,吹在脸上很惬意,向远处望去满眼都是绿色,各种各样的绿。
为什么我以前没有发现过这些呢?
兰丸有些疑惑,这一路走来,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山林间赶路,可是他一次也没有注意过这些景致。
是了,因为那个时候他的身边还有伙伴。
奇人、入云、黑曜、浅井还有明智,光是听他们谈话就需要大部分的精力,怎么会有多余的时间发呆欣赏风景呢?
兰丸揉了揉额头,“怎么又在想这些,他们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与他们不过是一场错误的相遇。”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兰丸却怎么也无法真的将这段时间以来的记忆全部抹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伸手拔出身后一直背着的长刀,还记得和奇人、入云第一次相遇时,奇人看见他只吹笛子却并不使用身后的刀,还曾经问过他为什么。
轻抚着黑色带有暗纹的刀背,兰丸发现,虽然他曾一心追随死城中的那位,但是失忆的这段时间里的经历似乎正在冲淡他与那位的记忆,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而且越来越清晰。一切都在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他不知道到了最后是否能够贯彻自己的想法。
手心摁压在刀刃上,一丝痛楚尖锐地传达至全身。
兰丸淡漠地看着手上滴落的鲜血,他将血液均匀地涂抹在长刀靠近刀柄的地方,一行小字随即浮现而出——
兰丸在左,布武天下
看到这些字,兰丸不禁哑然失笑。
那位在被背叛前其实也不过是个偶尔会开些小玩笑的大叔,总是会在需要正经的时候开个小差,就好像这八个字。他偏偏要加上“兰丸在左”这四个字,是因为心脏在左边,兰丸就是我的心脏,他是这么解释的。
看着刀刃上随着血液的干涸而逐渐消失的八个字,兰丸的神色也随之沉了下来,他注视着手中的这柄长刀,回忆着那个血腥的夜晚。
那晚,森兰丸伺候着织田信长睡下,临睡前,他还在嘟囔着刚才的棋局。
“那可是三劫连环无胜负局啊,实在是太神奇了,你说呢,兰丸?”
“是的,非常厉害。”
“哈哈!今天我很开心呢!”
织田信长笑得很开怀。这个时候,屋外传来喧闹声,起初还以为是侍卫们吵架,但随即竟然传来了炮击声。
织田连忙合衣坐起,皱眉命令道:“定然有人反叛,去,看看叛者是谁?!”
兰丸应声出去后,只见本能寺外面层层围满了敌军,而迎风飘扬的竟是桔梗旗印!
明智光秀,反叛了……
那真是一个刀光剑影的晚上,一百人对一万三千人,结果可想而知。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鲜血铺满了整个本能寺。到了最后,兰丸只是挡在织田身前,麻木地挥刀,就算身上布满了伤口也毫无察觉。
织田愤怒的吼声充满了绝望,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最信任的部下会在自己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反叛,而且动用了上万人!
当最后只剩两个人的时候,织田和兰丸退到了一间屋内。织田双手执刀,身体因为过度的体力消耗而在颤抖,他咬牙道:“兰丸,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能因为部下的反叛而最终走向失败啊!”
兰丸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只是坚定的站在织田身边,道:“你在哪儿,我便去哪儿!”
织田露出了一个惨烈的笑容,然后挥刀切入腹部……
两人再醒来时已经是四土世界了。
长刀上的字迹已经彻底消失,兰丸的眼神变得冷酷淡漠,他自言自语道:“我,终究还是要紧紧跟随他的。”说罢,念起咒语,长刀亮起光线,光线如蚕丝一般包裹住他,刹时间消失了。
再次见到死城,兰丸心中感慨万千,大约六年前,他和罗刹因为意见不合而大打出手。他不敌罗刹,被打伤赶出了死城,并丧失了记忆,后来便在四土世界到处游历。
死城共分为三块区域,外城、内城和大殿,而笼罩在死城之外的结界已经被打破。
对于死城的防御系统,兰丸了若指掌,因为这正是他离开死城之前一手布置的。轻轻地落在外城城墙上,远远的便看见有一个人盘腿坐于其上。
兰丸缓步走向他,声音不重,却传得极远,“源义经,一会儿会有外人前来,你与他们公平战斗,若他们赢了就放他们进来吧。”
源义经抬头看向兰丸,眼神动了一下,“你回来了?”
“嗯。”
“抱歉啊。”
“为什么道歉。”
“因为你被扔出去的时候,我没有出手阻止。”
源义经说话的样子依旧淡漠,他很少会管死城里的事情,只是日复一日的坐在城墙上思索着“武”的极限,他竟然还会关心别人,这让兰丸觉得很惊讶。
“那件事吗,已经过去了。我刚才嘱托你的事情不要忘记了。”兰丸说完这句,正要离开。
源义经开口说道:“以前你不是会说格杀勿论吗?”
兰丸脚步一顿,“或许这些人我需要亲自动手。”
“是吗?”
“是啊……”
兰丸在长刀的护送下前往里城,源义经重新闭上了眼睛,继续沉思。
护城河在大殿之前蜿蜒向远方,清澈的河水却深不见底,不知道其中隐藏着怎样的危险。兰丸在这里并没有多做停留,因为他知道护城河里的东西不会听任何人的命令,它的存在将会对奇人他们造成不可估量的阻碍。
兰丸最后落在大殿门口,他收起长刀重新背负在身后,伸手推开大殿厚重的木门,走了进去。
“踏踏。”
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由于罗刹将死城几乎所有的力量都带了出去,所以这里分外安静。
兰丸一步步走到大殿的尽头,他没有推开尽头布满灰尘的石门,而是在等待。没多久,脚下不知不觉中起了烟雾,浓白色的烟雾越聚越多,渐渐蔓延到了兰丸的胸口部分。
“云影。”
“是您回来了,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一个清脆的声音回答了兰丸的呼唤,随即从烟雾中走出一个少女,雪白的长发、雪白的肌肤以及雪白的眼睛。
“云影,守在门口,我去看看他。”
云影裹在一件大了一号的白色和服中,整个人宛若烟雾聚成一般,她听话地点了点头,“虽然罗刹姐姐会生气,但是魔王想您了,所以我放您进去,不要再让魔王伤心了。”
兰丸抿了抿唇,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他将背上的长刀取下放入石门上的一个凹槽中,“咔嚓”一声,二者严丝合缝。
石门动了一下,然后开始缓缓地朝两边拉开,灰尘簌簌落下,云影小心翼翼地吹了口气,将灰尘吹散。
石门开启之后,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兰丸眯眼望去,静谧的山腹之中闪烁着幽暗的红光,尽头的悬赏上坐着一个人。
“你回来了。”
那个人感应到了石门那里的响动,逐渐苏醒过来,他抬起沉重的头颅看向走向他的兰丸,干涸的嘴唇露出一个称不上美好的笑容。
兰丸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冲过去,但是他克制住了,他已经不是多年前初见时的毛头小子。踩在石面上能够感受到从下面传递上来的热度,他回道:“嗯,终于回来了。”
“过来,让我看看你。”
兰丸突然希望这段路不会走到尽头,他总觉得一旦踏出那步,就意味着需要彻底舍弃与奇人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可是……他又怎能放下眼前触手可及的人呢?
终于,他还是踏出了最后一步,来到了魔王面前。他单膝跪下,仰头看着魔王。
“你长大了一些,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魔王伸出粗糙的手掌抚过兰丸微凉的脸颊,笑着说道。
兰丸也笑了,“这次回来,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里的。”
魔王握了下拳头,“你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吗,我想要的是布武天下,我要的是无尽的力量。”
兰丸垂下眼眸,“我知道,我知道……我说过,你在哪儿,我去哪儿!”
“这就对了。”魔王闭上眼睛,似乎刚才的对话就已经耗费了许多气力,他喃喃开口道:“我能感觉到我想要的正在一步步朝我靠近,兰丸,帮我得到他。”
兰丸起身,望向身后的石门,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