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爬了多少级台阶,终于看见一座巍峨的山门屹立于青石台阶之上,上面刻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太乙玄门。
芜澈跟随着【灵剑】的指引来到太乙玄门时,一众弟子正好御剑而上赶往和光殿,外宗弟子白栀接待了她。
忽然背后有风刮来,将她一袭粉色长裙吹乱,守门弟子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瞳孔,眼中是说不出的恐惧。
少女的身后,一片黑影平地而起,不知道他们是何时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就这么凭空出现,悄然静立,全都披着斗篷,帽兜遮住了脸,垂地的长衣半黑半白,被大风灌满连成一片,衣脚处的黑色骷髅头便浮在空中,仿佛活了一样扭动叫嚣。
这就是执夜者,无界极少露面的隐形杀手。
在骷髅的带领下一片黑白影子迅速逼近,如电又如魅,所经之处劲风大作树断石飞。
芜澈骇然后退。
“跟我来!”白栀一把拉起她,腾空掠到广场中央,举剑高呼:“各师兄弟听令,布阵迎敌!”她的声音不算大,却极具号召力。
衣袂翻飞人影交错,穿梭的飞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流丽的弧线,一化三,三化九,转眼幻出无数剑光飞影,强大的剑气交织成一个半包围圈向着大门。
数不清的黑影飓风般穿门而入,正好撞进剑阵,却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前进。
看不清他们用的是什么兵器,只见黑影掠过,夺目的黑光一闪而逝,带起一抹又一抹耀眼的鲜血,太乙玄门的弟子就如被割的稻草一样一个接一个倒地不起。如此迅速,如此狠辣,如此疯狂!
内宗弟子织出的浩然剑幕从天而降,也只能抵挡一时半会。在黑影的冲击之下,重重剑幕如同裂帛般被撕开冲散。
执夜者面无表情,所向披靡,却在经过芜澈旁边的那一刻,动作忽然变得迟缓,切确地说,是芜澈的笛声和她身上弥漫的一种诡异力量让他们的脚步变得迟缓。尽管她力量有限,这种状态维持的时间极短,但已足够白栀他们再次布阵反击。
执夜者并没有因此败退,他们一分为二,一部分去破阵,一部分攻击场地中央吹笛的芜澈。
黑白交叠的光影迎面扑来,凌厉的杀气胜过刀剑。
芜澈在搏斗方面本来就没有什么经验,偶尔能出奇制胜,却未必经得起久战,加之潜藏在她体内的某种异能还无法运用自如,面对如此凶猛的攻势,她除了后退避闪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然而,她的速度始终比不过执夜者的速度。
她看见飞扬的裙摆在对方的利器下化作无数碎片纷纷洒落,她感觉到锋利的兵器在臂上留下一阵一阵刺痛,她睁大的瞳孔里映着一柄玄黑的利刃闪着乌光直直劈下。
如果没有那一阵箫声,芜澈已经命丧当场。
一种说不出是怎样的箫声,初闻时空灵清透,陡然间穿云裂石,又化作云烟缥缈。箫音流转间,芜澈看见砍向她的那柄利刃瞬间断裂成碎片,连同它的主人一起倒在了她脚下。接着天青色的衣衫如同一道清澈的流水从天而降,长袖拂过,携着一缕淡香,比风还柔软。
“哥哥!”芜澈怔住了。
月倾俯身托住她的后背,扶她站稳。
“哥哥,你怎么来了?”芜澈又惊又喜。
“不是说遇到危险就吹奏连音曲么?”
“我……忘了。”
“曲子也忘了?”
“不,不是……”
月倾之所会出现在这里,一是因为他不放心芜澈,自奈落湖畔一别后就不远不近暗中保护她;二是因为执夜者,自那夜在涧阳小境荒岭中拾到带有骷髅的布片起,他就多留了点心思,让人暗中调查,寻得他们的踪迹之后便一路跟踪,直到祁山。
—————*—————*—————
和光殿。
白睘和清虚已经离开了大殿,四位长老早已断了气息。
月拂被白允等人围攻,飞速穿梭的人影交织成一团眼花缭乱的光,分不清谁是谁了,只是时不时有受伤的弟子被甩了出来,紧接着又有人填补进去。
月拂的修为接近五重境,就算在场都是内宗弟子,就算有沐抒加入,她也一样游刃有余面不改色,自认为修为精湛对付他们易如反掌,能在这周旋多时只不过是念在同门之谊的份上,留他们多喘一口气罢了。但现在她不想浪费精力了,因为她听到了一阵箫声。
起初笛声响起时她并不在意,但这箫声却勾起了她的兴趣和警觉。
暝谷也来凑热闹么?她眼底杀机一现,指间弹出数枚冰针击毙迎面刺来的弟子,从包围圈中劈开一条出路,展开身形掠出了和光殿,幻出的冰针如飞雨环绕周身。
……
月拂的到来顷刻间扭转了双方的局面,月倾不得不放弃对执夜者的防御和攻击而集中精力应付月拂。
失去了箫声的控制,执夜者又立即恢复了先前状态,势不可挡。
从大殿追出来的沐抒和白允等内宗弟子见到高空飞针绵密,箫音缠绕,浑厚的气流形成一个透明的圈。气流的中心,因为速度太快只见光影不见人,稍一靠近就被无形的强大力量弹飞,一时也插不上手,于是加入了白栀的剑阵,一边对付执夜者,一边留意两人战况,伺机而动。
眼见杀气凛凛的冰针在箫音中碎散成虚无,月拂眼中燃起了怒火,杀意更浓,右手五指微屈往下空一探,便将一把【灵剑】吸入手中,运气于剑,直攻月倾。
刺眼的剑光迎面袭来,她这一招气势汹涌速度惊人,强大到月倾的箫音已经无法穿透剑幕对她造成任何攻击,快到月倾刚意识到情况不妙却来不及躲避了。
剑抵咽喉,衣襟裂开,光洁的肌肤上一抹亮红分外耀眼。
月拂陡然一惊,剑锋偏转,在他脖子在上划出一道狭长的伤痕。旋即掉转【灵剑】握住剑柄,往他颈肩重重一击。
天青色的衣衫飘展在强大的劲流中,如同水面轻轻荡漾的波纹,遮住了头顶的光,缓缓跌落。
“哥哥——”芜澈呼喊着奔向从高空坠落的那一袭青衣,执夜者却没有放弃对她的攻击。
……
临时收招,自损三分,月拂吐了一口血,刚平复内息又见沐抒和白睘攻了上来。
【骨扇】展开抛出纤薄的剑支如密雨,伴随着【灵剑】疾风般的剑气交织飞袭。
月拂为了尽快结束战斗,右手一掷,长剑刺入白允的胸口,带起的冲击力将他生生钉入广场的石柱上,旋即分花拂柳般灵巧地避开散布在空中的剑支,避开【骨扇】的攻击,逼近沐抒。
“沐抒。”月拂挥袖之间封住了他所有的攻势,停在他面前,凑近说:“你父亲是沐暹,母亲是董苑,对不对?”
沐抒一愣:“你怎么知道?”
月拂妩媚一笑,眼中别有深意:“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她虽然在笑,但杀意未减,手势未停。
沐抒清晰地看到一抹红光从她瞳孔深处涌现,沿着脉络扩散开来,整个眼珠霎时变成恐怖的红色,竟让他瞬间丧失了思考能力。紧接着心口处遭到一阵巨石般的重击,无以名状的强大冲击从心口向外扩散,震得他顿时失去了知觉。
……
月拂倾身而下,撑起护体屏障避开攻来的剑气落到月倾身边,半蹲着,神色复杂地掀开了他破碎的衣领。
颈间,半块玉,殷红如血。
“哥哥……”伤痕累累的芜澈冲破了层层阻拦扑了过来,见到倒在地面双目紧闭右手握着【旋声箫】的月倾,顿时惊慌失色,怒问月拂:“你把哥哥怎么样了?”
“估计是死了吧?”月拂头也不抬,挥出一道劲力把她拍飞。
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带着哭腔:“你把哥哥还给我。”
“还给你做什么?”月拂眉毛一挑,凌厉的眼风扫了过来,“挖个坑埋了,然后立一块碑时不时祭奠一下?人要是死了,埋在土里和丢去喂蝠灵又有什么区别?他能感受到吗?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珍惜,死了却惺惺作态。”她的语气充满了不屑和嘲笑。
“把哥哥还给我!”芜澈紧握双拳,一步步靠近,颤抖的声音夹杂着说不出的怒意,一向柔静的她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和愤怒。
霎时,周围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气正在不断流失,一缕缕宛如流水般朝着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汇聚,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却一点留住的办法也没有。她破碎的裙摆像海藻一样在那股力量中轻柔地飘动,不凌厉骇人,却胜过万千杀机。
月拂脸色微变,眉头一皱,提起月倾的肩膀飞身掠走,冲出太乙玄门,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芜澈纵身追了出去。
月拂一走,骷髅也跟着撤,留下部分人继续执行命令,这些都是不怕疼痛不惧生死的死士,无界的每一位杀手在成为执夜者的那一刻,就做好了逢战必胜的决心和必死的准备。
—————*—————*—————
宛氤氤费了好大的劲才扶起重伤昏迷的沐抒,又遭到执夜者的猛烈攻击,黑色的兵器劈头盖脸落下。她武功低微,又带着一个伤者,实在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于是急中生智,屈指置于唇边发出一个响亮的哨声。
两匹通身皓白的风驰随声而至,鬃毛飘飞如雨,带起的劲风冲散了人群,冲掉迎头砍下的兵器,然后稳稳停住,微微偏头等待主人号令。
宛氤氤趁此间隙把沐抒拽上马鞍,随后跨上另一匹马,乘风而去。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快脱离危险的方式。
出了太乙玄门,出了祁山,穿过祁境的风雪,天地豁然开朗。
前面出现了一个人:长发飞扬,白衣缥缈。
千慕羽在天下会盟听到羲乘讲起芜澈的事,不免担心,所以她是出来找人的,只不过并没有打探到芜澈的确切消息。恰巧遇见宛氤氤纵马疾驰,恰巧沐抒从飞越而过的马匹上滑落下来,她便出手接住了。
沐抒昏迷不醒,全身体如同在冰窖里冻过一样冷,好在呼吸尚存。她一边给他输入真气,一边问:“怎么伤成这样?”
“是月拂,那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宛氤氤惊魂未定,又略带自责地低下头,“除了带他离开,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噗——”沐抒吐了一口淤血,经脉疏通,身体也渐渐有了温度。
“你……好点了吗?”千慕羽问。
半昏半醒之间,沐抒眼前隐约浮现出一张清美绝伦的脸,若有若无的少女气息飘入鼻中,就像风雨漂泊历经伤痛尝遍人间疾苦后、忽然遇到了绵长的温柔,心底无端端生出一丝感动可贪恋。
他弱弱地笑了一下:“我以为找不到你了。”
“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千慕羽没有听清楚,于是侧着脸低下头去。
“回云岭。”他又说。
千慕羽仍然听得不太真切,在把耳朵凑近,脸颊就触到了他的鼻尖。
呼吸相闻,肌肤之间传来奇异的触感,两人都不由地颤了一下。
“风驰识路。”沐抒说完这句话,头一沉便无力地垂倒在她的臂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