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想的,和神皇口中的别无二致。
他的双重身份,注定了大理寺和钦天监只能袖手旁观。
神皇对风家的忌惮人尽皆知,但这并不代表风家是好惹的。
连神皇想处理风家都要步步为营,何况大理寺和钦天监那些官员?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拿着圣旨的太监敲响了太尉府的大门。
风起和风长空聊了一宿,得知消息后冲风长空得意地笑了笑,“我赌赢了。”
风长空无奈地摇了摇头,“记着我告诉你的话,那终归是陛下,你说话要注意分寸,千万别太过火了。”
风起想了想,认真道:“如果他不过分的话。”
风长空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陛下不会过分,因为他是陛下。
“我知道爷爷想说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风起耸了耸肩,“可我们镇守边关,浴血杀敌,不是因为皇室或者说独孤氏的血脉比我们更高贵,而是因为我们心怀大义,不忍心看到边疆破碎,山河动摇,百姓流离,妻离子散的景象。”
风起的表情很严肃,“皇室给了风家千年的信任,本以为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原来是因为宣宗皇帝的缘故。”
他缓缓起身,向门口处走去,“爷爷,对我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一些,除了我的血脉至亲之外,我对这个世界疏无爱意,不然也不可能走上修仙的路,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在意那些我在意的,任何想要伤害他们的人,都只能是敌人!”
……
……
武阳城有五座外城,皇城是最里层。
进入皇城正门后,进入眼中的是一片广袤的广场,广场的尽头是数百阶的阶梯,再往上才是朝堂议政的紫霄宫。
虽然已经来过一次,虽然已经从书上了解过关于紫霄宫的很多信息,但风起还是觉得很震撼。
如果世界有奇迹,那么奇迹肯定就在眼前。如果世界没有奇迹,那眼前的景象根本无法解释。
他的心里难得的升出了些许敬畏之情。
登上阶梯,在两旁的禁军的注视中,风起缓缓走进紫霄宫内。
神皇端坐于帝位之上,隔着十丈远便能感觉到他睥睨天下的霸气。
别的不说,这股气势便无愧于皇帝二字!风起默默想着。
“燕北世子?”神皇问道。
风起笑道:“家师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两个问题,两种身份。
神皇垂下眼敛,“看来你的确是以无痕峰剑子的身份来见我。”
风起说道:“因为这样可以更快地见到陛下,我想见您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燕北世子这几个字。”
这句话有些绕,不过神皇瞬间便懂了。
他看着风起,径直问道:“我的布局,你看清楚了几分?”
风起心想陛下和传言那样倒有些不同,至少比传言中的那个人坦率不少。
“基本上都猜出来了。”
仅一个问题,他便将独孤问云和风长空的警告全部抛诸脑后。
神皇笑道:“好小子,倒是不谦虚。”
风起说道:“如果我谦虚的话,岂不是让陛下来猜测我的想法?为人臣子,可不能这样。”
神皇问道:“你小子倒是狡猾。”
风起说道:“陛下说的都是正确的,狡猾就狡猾吧,也挺可爱。”
神皇沉默了会儿,“你既然猜出来了我的布局,能发表一下看法?”
风起说道:“枭雄本色。”
以一人之力以安天下,是英雄。
以一人之力以乱天下,是枭雄。
但英雄不如枭雄好当,因为英雄是正派的,限制很多。
比如不能坑害忠良,不能以暴制暴。
像神皇所做的那些事情,只能称之为枭雄。
神皇深深地看了风起一眼,轻声道:“还好,不是奸雄。”
风起说道:“如果由陛下的计划导致了神朝分崩离析的话,改成奸雄也不是不可以。”
神皇没有开口接话。
桓总管微不可察地抬起头看了风起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相隔这么远,风起的注意力又尽数放在神皇身上,自然看不到这个动作。
桓总管也知道这一点,他的摇头并非是想提醒风起。
他只是觉得风起这种性格和某个人有些像。
神皇的脸色阴沉了些,“你可知你刚刚说了些什么?”
风起认真说道:“一字一句,一音一节,我都很清楚。”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就像我现在表现出来的那样。”
神皇盯着他看了看,终究忍不住笑出声来。
很爽朗的笑,虽然风起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什么。
“说书人说你可能是皇爷爷的转世,现在看来,绝不可能。”神皇大笑道:“皇爷爷怕死怕了一辈子,如果是他的话,绝不可能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话!”
风起说道:“宣武帝......世上倒是称赞居多,英雄盖世也好,千古一帝也好,天下最强也好,可不是一般人当得起的。”
神皇摆了摆手,“扯淡!我和皇爷爷在一片宫殿下生活了几百年,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风起来了兴趣,“那不妨......陛下给我说说?”
神皇说道:“宣武帝......是个很无趣的人。”
风起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神皇说道:“一个既怕死又怕生的人,大概只有用无趣来形容的话比较贴切。”
既怕死又怕生?
开什么玩笑?
这怎么说?
老皇主怕死的话,为何会合道便和魔主一场大战?
老皇主怕生的话,为何会持剑破天道,寻求永生?
神皇说道:“好好想想。”
风起皱了皱眉。
如果......把这两个动机反过来呢?
红麟阁圣女为了让他合道选择赴死,他怕独活于世,于是想借着魔主的手超脱?
天道无情,好不容易得回来的性命,枉死不值,不妨看看上天之上究竟是什么样子,于是剑光冲云霄?
神皇笑了笑,“看来你似乎有答案了。”
风起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神皇认真说道:“很难有人把皇爷爷了解得如此通透,看来魂河那家伙,倒是告诉了你不少有用的事情。”
风起心想原来那家伙叫做魂河。
神皇说道:“青衣楼五阁,五位阁主都以阁为姓,河为名。”
风起说道:“气量颇小。”
不管怎么说,河就是河,比不过江,也比不过海。
神皇说道:“所谓河,指的是道河。”
风起挠着头想了想,“虚无道境里的那条?”
神皇说道:“虚无道境汇聚了从古至今所有合道境大物的实力,一草一木都对应着一位合道境大物的道,邪教迄今为止出现过七尊合道境大物,所谓道河,是他们弄出来的。”
风起想了想,问道:“那......三木决的那一脉传人呢?植树造林?”
神皇说道:“差不多。”
风起认真说道:“那皇室呢?”
神皇微怔,失笑道:“看来你还是想和我讨论一下我的布局。”
风起说道:“是的,我这次离开雪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说你是枭雄,并不是夸赞你杀伐果决。”
神皇说道:“不妨来盘棋?”
风起点了点头。
神皇虚抬了一下手掌。
宽敞的大殿上突然多了一个棋盘。
有些类似于象棋,不过没有棋子。
“棋是公平的,但和人生时局有关的棋局却不然,棋子有强弱之分,也有多少之分,先叫棋,你要红还是要黑?”
红和黑是有区别的。
红先行,是常理。
现在,是渤海府先行。
谁执红子,谁就代表渤海。
风起挑了挑眉,“陛下的年岁是我的数十倍,那就让我先行,如何?”
神皇点了点头。
“移花宫。”风起说道,棋盘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车状棋子,车身上写着极大的两个字——移花。
“雪云宗。”神皇淡淡应道,与移花相对的位置上,出现了象征雪云的车。
“泣血阁。”风起淡淡道。
依旧是车。
“太玄山。”神皇面不改色地应道。
也是车。
摄魂阁,五毒教是炮。
明玉宗,昆仑山也是炮。
蛮族,妖族是马。
逍遥阁,归尘宗也是马。
士相不难找,兵卒亦不难找。
神皇笑了笑,“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我们两个虽然看似棋手,却并非棋手。”
风起抬头看了神皇一眼,“陛下当然不是棋手,因为陛下是开棋馆的。”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当然也不是棋手,不过过不了多久,我会成为棋手之一的。”
神皇点了点头,“这我倒是不怀疑。”
风起说道:“陛下,那我落子了?”
神皇点了点头。
象棋并不难,至少对于神皇来说不难。
风起走的每一步,他都能够直接看到所有的结局。
这便是器识。
对于他这样的强者而言,所谓棋道,毫无用处。
风起的器识不足以支撑他算出所有的结局,但他聪明。
好在这是象棋,本身的难度决定了他还有胜的可能,若是围棋的话......他再如何自信也没信心能赢。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车毁了。
马死了。
炮坍了。
神皇挑了挑眉,落子的速度越发慢了,甚至会露出思索的神色。
局势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出现了偏差,本来他算出来的必胜,竟悄然转化成了必败!
他笑了笑,洒然道:“这局棋,我输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但天下的那盘棋,我赢定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