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
也很冷,下着淅沥沥小雨。
标叔开启了雨刷,把飘洒在玻璃上的雨水刮掉。深夜的柳州市,非常安静,偶尔能在拐弯处见到一辆的士闪过。
车头内很安静,老范专心一致在开车,开在市区的夜晚,越是无人时越要谨慎,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热血沸腾的年轻小伙子在深夜里醉酒飙车。
标叔把一身家当都压在了这辆车上,他不想在开车的时候出任何一丁点事故。所以每次出车都再三嘱咐老范,开车时绝不可以粗心大意,如果有不舒服宁可在路边停靠,一旦疲倦就必须开口,两人换着来开。
疲劳驾驶的后果,是标叔无法承受的。此时轮到标叔睡在卧铺内,他此时已经很疲倦了,而且四个小时后,又要轮到他开,所以每次出车,他们都会紧紧抓住休息的时间睡觉,而不浪费在玩手机上。
标叔已经被迫习惯这种生活了。
很累,可终究能养活一家人,能拿得出医疗费,能让父亲买得起药,看得起病。而不用放低身段去求人借钱。
都说成年人的崩溃是从借钱开始,其实……是也不是。对标叔而言,他的崩溃不是从借钱开始,而是从父亲查出糖尿病开始。
治不好的疾病,才是压垮成年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睡在车头卧铺内,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中,我却没有那么疲倦,此刻身上的热汗尚未散去,而是凝视着前方的公路。
很久了吧!
自从去了上海,整整有四个年头了,没有在如此夜静人深的时候,享受着这样一份寂静。
老范话不多,烟瘾却挺大的。由于刚睡醒,所以一开车就抽起了烟,车头内弥漫着一股呛鼻的烟味。
国庆的时候见过一次老范,这是我第二次见过他。不过每次都没有认真打量过他,只知道他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了,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肩上担着的压力不小。
似乎是感觉跟我有代沟,所以老范不知道跟我聊什么,一路上都是无话。
此时的柳州,在修路。
修高架。
路很颠簸。
开的不快,可还是摇摇晃晃,晃的我更加精神了,丝毫没有睡意。
出了市区,我看了时间,已经快凌晨三点了。老范没有上高速,而是走国道先去来宾市,要在来宾市卸下一批货。
国道也在修路,比我想象的要颠簸。这种颠簸程度,就像是一辆大巴车开上崎岖不平的山区,晃动的必须抓住座椅扶手才可以坐稳。
我以为这种晃动颠簸下,标叔会睡不着,可我似乎错了,此时的标叔早就疲倦不堪,我甚至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偶尔之间还发出几道呼噜声。
走高速,偶尔还能见到夜间赶路的同行。
可走国道,真的是孤独寂寞了,车灯照耀下,道路两旁的树影不断往后消失。天地仿佛都安静了。
安静到,只有风声,雨声,呼吸声。
我看着漆黑的车窗外,心里并没有多么多的感慨,只是觉得一个月有半个月的时间,都在车上路上度过,我想这种日子的滋味定然不好受吧。
如果意志力不够坚强,肯定会崩溃。
想到这里,我打心底里敬佩标叔。好像是从三四月开始吧,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车上、路上度过,无聊而乏味,孤独而寂寞。
这种日子,绝非常人能忍耐。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副驾驶上睡着了的。
但是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到来宾市了,并且停靠在马路边一处房子前。老范打开车门,一股冷气吹了进来把我冷醒。
这时候的我,其实不知道标叔他们要路途停经来宾市,看到老范打开车门,我以为到玉林了,迷迷糊糊中也推开边上的车门跟了下去。
可下车后,老范绕过车头,看到我时一脸懵逼,问道:“你下来干嘛?”
“不是到玉林了吗?”我天真道。
“到个妹,这里是来宾市,我下来撒泡尿,然后在这里停到七点左右,休息一会。”老范走到车子的中间,找了个隐蔽的角度,拉链一扯就嘘嘘了……
憋了几个小时,老范也顶不住了。对他们这些跑长途的司机而言,不能离开货车太远,所以每次休息或者停车都会抓紧时间解决大小便问题。
很多时候,都是在路边隐蔽的地方,快速解决。
虽然很不卫生,可也是无奈之举。就连很多的士老司机也是如此,没办法,为了生计只能如此。
在生活面前,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
三两下子解决后,老范耸了耸肩就回车内了。来宾市的天气也很冷,不过此时却雨停了。我抬头望向远方的天际,微微泛白的天空,正在告诉世人,昨日忙碌的一天已经过去了,新的忙碌就要接踵而至。
我走到离车比较远的一棵树下,解手后回到副驾驶上,很快就入睡了。
七点左右,标叔跟老范同时醒来,两人都调了闹钟。我听到闹钟声也醒来了。
“卸货后去吃早餐。”标叔立身而起,点燃了一根烟,脸上残留着倦意道:“怎么样,昨晚睡得着吗!”
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恍惚惚中醒来不知几次。
我苦笑一声,“还可以吧!跟坐火车的硬卧差不多,只不过比较晃荡颠簸而已。对了,为什么不走高速呢?这样安全又快,车道也比较好走,没有那么颠簸。”我问出了心中疑惑。
从柳州到来宾,走高速的话,可以缩少一半的时间。
“上高速不要钱啊!”标叔苦涩而淡定道:“我算过了,如果走国道,我一个月的高速费可以省下四五千。也不都是走国道,来宾到贵港这段路,就走高速,因为路很不好走。”
“可是这样赶得上吗?”我蹙眉道。
“赶得上,时间正好算过。”标叔把烟灰弹到烟灰罐里面,“每次出车,来回油费一千,这个费用公司出,但是高速费却不报销,从自己工资里面扣。只要你在规定时间到工厂,不耽误拉货卸货,公司不管你走国道还是高速。而且走国道也有好处,万一轮胎爆胎了,很快就可以找到修车的地方补胎。而且走国道,一旦发现车子有什么不对,我可以随时下车检查。”
“爆过胎吗?”我问道,标叔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我竟一时无语言对。
不过我也能猜到,标叔想省下这部分高速费,是为了给家里补贴。
“爆胎很少,不过一般两个车轮中间夹了个石头,要是不注意这个轮胎就废了。”这就是标叔为何要走国道的原因之一。
刚盘下这辆二手车时,由于经验不多,不知道要中途下车检查轮胎、油箱、水箱、发电机。有一次轮胎中间夹了一块石头,足足开了五给小时才发觉,然后……
这个轮胎废了。
一千块就这样泡汤。
刚说完,抽完烟的标叔就起身下车,让我先下去,他从副驾驶的位置下车,从车座下拿起一个铁锤下去了。
敲打轮胎,看看气是否够,同时看看有没有石头渣子夹到车轮毂里,轮胎中间。
走了一圈,标叔才回车头内。
“走吧!”标叔对老范说了一句,车子就缓缓启动了,朝着边上一条小道开去。
各个城市的批发商仓库,或者工厂,都是开在郊区,或者比较偏僻的地方。毕竟仓库跟工厂占地面积大,开在市区租金得多贵。
开了二十分钟,车子来到一处工厂外,这里是郊区了,边上尽是农田,一样望去全是甘蔗。
广西盛产水果,甘蔗是其中的一种,还有龙眼、荔枝、芒果、百香果、柚子、橘子、橙子……
总之很多。
冬天了,看到遍地的甘蔗,不觉奇怪。
“麻痹的,还没开门。”
此刻,距离八点还剩下十分钟不到,这处简陋的工厂还没开门,老范有些恼火了,“上次也是这样,每次说七点四十开门,等到八点十分都没见开。真是见了鬼了。”
不怪老范心情不好,而是这家批发商工厂不守信,每次都让他们瞎等。如果能准时一点,他们也可以在车上多睡一会。
“谁让我们是打工的!哎!”标叔有些无奈,看着还没开门的工厂,苦笑道:“这家工厂不守时都没什么,明明说好,他们自己的人卸货,可每次都是我卸,妈个巴子。”
牛奶工厂跟下面的批发商有协议,有些批发商自己的人卸货,有一些却是标叔自己卸。不需要帮忙搬到对方的仓库,直接从车上卸下来就可以了。
可眼前这家,很拽,卸货搬货的人就是不来,每次都是老板来开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帮忙卸货搬到冰冻室内,连包烟都捞不到。
老范不负责卸货搬货,所以此刻不再出声了,其实他也知道标叔很辛苦。大家都是靠这辆车吃饭的,有时候虽然不高兴,可能算了就算了,过过口瘾就可以了。
没必要斤斤计较。
“要我帮忙吗?”我看向标叔。
“帮吧!”标叔淡淡道,他早已习惯这家批发商的无赖行径了,不是他不想改变这个情况,而是无能为力。
就算反馈给牛奶工厂也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