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竹紧蹙眉头,虽急且羞,还气!
既是气元容,更气自己那几句苍白无力的反对。
任凭衣衫被元容剥落,衣服上干涸的血迹沾在伤口,与皮肉几乎粘连在一处,一动之下便扯着伤口,几乎让寻竹失声叫了出来。
身上的痛侵蚀着寻竹的意识,到底这人间浊气不容小觑,曾令自己引以为傲的神识与这肉身的痛苦相较起来,竟如此轻飘。
痛蔓延开来,寻竹极力想要内观那处疼痛的起点,这身体毕竟只是他人的凡身而已,想要将意识从中抽离出来应该不难。
几经尝试,寻竹发现想要将神识与这副身躯分离开来并不像先前想的那般容易,自己的神与这具身体的形竟如此紧密相连,难以区分内外,难道是因为自己给这身体注入了太多真一之气的缘故吗?
寻竹脑中一片混沌,没远没近地胡思乱想着。
见到寻竹一脸痛苦的表情,元容赶忙停住手,一脸心疼地看了一眼寻竹因为疼痛而微微皱起的脸,又小心地查看了伤口,不禁暗吸一口凉气,只见伤处已经肿胀得十分厉害,暗红的血水从化脓的伤口处渗出。
魏大夫的伤药虽好,却耐不住一位好动不听劝的病人,自从苏醒,寻竹何曾有一时安心休养的?想到这儿,元容既内疚又自责地轻声说道:
“早该由我亲自给你上药的!”
那日魏大夫初次将伤药交给元容的时候便说过,此药非得以内力推进皮肤当中才能使伤口愈合得更快,可那时他却碍于男女之妨并未有所行动,如今亲见这般情形,真是恨不得能替寻竹受这一番痛苦才好。
元容拿了条干净的帕子,在水盆中浸了水,来到寻竹身后,一边轻轻将衣服上的血迹洇湿,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衣服与伤口剥离开。
大滴的汗珠顺着寻竹的面颊滑下,沿着苍白的两腮滴落在罗裙上,又如同它的主人一样隐忍而安静地隐没在罗裙细密交织的纹理之中,将膝头的裙衫打湿了一片。
元容越过寻竹的肩头,望着她汗落如雨,手中放轻了力道,心中的疼惜却更重了几分。
终于将衣衫与伤口剥离开来,寻竹早已支持不住,身子一软仰头向后栽去。
元容赶忙丢下帕子,双手将寻竹护住,任由她靠在自己怀中如同一片轻盈地羽毛。
元容将寻竹托抱起来,小心翼翼地犹如捧着珍宝一般,缓缓移动到床榻旁,生怕一丝轻微地震动引起她的痛楚。
将寻竹柔若无骨的身体轻轻放进榻中,自己与她对面而坐,望着寻竹微闭着的双眼,那眸子中曾经耀着一片灿如繁星的光芒,几乎将自己吸入无边浩瀚的天河,如今却暗淡得好似毫无生气一般,只有羽翼般浓密的睫毛挂着几滴因疼痛而渗出的细碎的泪珠,微微抖动着。
元容略迟疑了片刻,双手微一用力,将面前苍白虚弱的小人儿拥进怀中。
寻竹不再挣扎,一日的神思劳费早已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
罢了,自己这副仙身虽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模样,可若认真论起年岁来,自己可是足以当这小子的老祖宗了,他孟浪就孟浪罢,这副身体伤成这样料他也不能如何。
想着,寻竹便不再动,乖乖地倚在元容的身上任他为自己处理伤口。
心静下来不再无谓纠结,寻竹只觉得面前这副胸膛是如此地温暖可靠,竟让她升起一阵安心,直想要就这样靠着睡去才好。
元容似乎看出寻竹的疲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耳语道:
“睡吧,有我在~”
元容将伤药轻轻撒在寻竹的伤处,将真一之气慢慢引致手掌,覆上她的背上的伤口。
顿时,一股精纯温热的气流缓缓注入了寻竹的身体,感受着这股令她安心的真气,带着柔和的温度盈满她的周身,寻竹再也支持不住,在元容至纯真气的环抱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满屋晨光,轩窗之外,薄雾渐渐散去,偶尔几声婉转的莺雀啾啼,趁着素秋时节悄无声息弥散在山中的清冷寒意潜入房中。
窗外芭蕉依旧青翠,却染了清晨一层淡淡的银霜,静静地守在窗下,像是怕扰了屋内熟睡的人,连一丝抖动也不曾有。
房中炭火却旺,只将那山中清冷晨曦挡在窗外,只留一只翠竹雕制的风铃悬在窗棂上。
榻旁一把竹椅上,元容托腮闭目,梦中蹙眉不安,俊美的脸庞被清晨的熹微染了一圈淡黄的光晕,显出温柔蕴藉的柔和线条,鼻梁英挺笔直,剑眉入鬓,双目如水墨画就一般。
月白色衣衫的胸前印上了一片暗红的血迹。
这是他第二次守在自己榻旁睡去了——寻竹心中升起这样一个念头。
合虚初见那日,元容就是这样守着自己到夜半更深,那时的自己,只感叹凡人寻竹得此良缘不易,今日又是这番情状,寻竹心中那处空洞不知怎的又被轻轻撞了一下。
“你醒了~”
寻竹只顾疑惑自己的感受,竟没有发现元容已经睁开一双含情如画的眼眸,温柔地回望着自己,淡红的唇微微扬起温柔的角度。
寻竹觉得方才撞了自己的那东西“嗖”一下,游蛇一般消失了,一口气顿时噎在了喉咙中,出也不得入也无方,憋红了一副银月似的脸颊,倒显得病中娇态更添了几分妩媚颜色。
元容离开竹椅,坐到寻竹身旁的塌边,用手背搭在她的额上停了停,寻竹欲躲,被他按下命令道:
“别动!”
少倾,元容将手从寻竹额间收回,如释重负般地点点头,随后轻声问道:
“饿了吧?我叫大蛮煮了些粥,一会儿让人端来,你好歹吃些。”
寻竹呆呆地望着元容,心想此时天刚亮,他到底是何时醒来的,还特意去吩咐人煮粥?
见寻竹不说话,元容只当她还未歇好,将被角细细地掖在她的身下,柔柔地说:
“若是累,就再休息一会儿。”
言罢,似乎不舍地又盯着寻竹看了片刻,然后缓缓起身出了房间,回身轻轻将门掩好。
乱了乱了!全乱了!
这元容难道真是将自己当做凡人寻竹了?
还是他对凡人寻竹的感情太深,根本没有办法将这副面孔与这面孔下早已换了天地的灵魂分开对待?
寻竹头疼,头疼欲裂~
窗外晨光比方才更耀眼了些,莺啼依旧悦耳,宽大墨绿的芭蕉叶片上,霜花已慢慢消融,装着银碳的炭盆守在竹榻边,里面的炭火噼啪作响。
可不知为何,寻竹却觉得十分清冷,不禁将锦被向上拽了拽,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盯着窗棂上的风铃,那么须臾一刻,寻竹心中掠过一抹悲凉,脑中闪回了方才那一幕,好像曾经也有这样一个时刻,凡人寻竹也曾这样,紧裹着小被,盯着窗棂上的风铃,那时的凡人寻竹,就如自己此刻感受到的这般心境。
寻竹迷惑地望着那泛起黄褐色的风铃,不知凡人寻竹——一个集万千宠爱的金枝玉叶——究竟是经历了何种境遇,以至于竟会升起厌世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