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容虽分明知晓,眼前的寻竹与往日的寻竹绝非同一人,但两人的眼眸却一样如星空般耀眼。
只是曾经这眸子如夏夜微风中调皮闪耀的繁星,迷人而俏丽,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明朗的热烈,而如今面前的眼眸,却如同冬夜苍穹,神秘、沉静、睿智。
“我...我曾听家中书塾中的先生讲过一些巫蛊之事,知道得也并不多~”
原本以为下凡的仙人是度世圣者,仙法护体无所不能,出尘绝世得人敬仰膜拜,可如今才知道,即便是仙人,只要进入这尘世之中,便要守尘世间的规矩礼教,依从世间人惯有的思维情感,说是度化凡人,却毋宁说是一种修炼,更甚者,便算作是仙人的劫难,怕也未尝不可。
寻竹眼神闪烁,却不敢看向元容,也不知自己又会有哪句话说得不合理,引人怀疑。
“哦?私塾先生说的?”
元容轻勾唇角,心中明了寻竹全然是在扯谎,可方才提起居云时,那番担忧和不舍却决然是真,再加上之前若非她拿出玉佩救下花笺儿,恐怕那花笺儿难免要蒙冤受屈,所以元容心中便有了定夺。
但其实还有一层意思,是元容并不愿想起的,那便是这女子的眼眸,正是自己梦中认作此生缘分的那双凤目,元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这样一副如水清澈的眼睛,会生在一个心思恶毒的人脸上。
虽不知面前的女子为何要替代寻竹来到自己身边,但几番相处试探下来,却也知晓她并无恶意,如此,真正的寻竹也该是没有危险的。
元容盛了一匙清粥,递在寻竹唇边,柔着嗓音说了声:
“来,有什么事,先吃了东西再说。”
小蛮见了元容这般,抿嘴一笑,拉了拉大蛮的袖口,大蛮虽后知后觉,却也心领神会,二人悄悄地撤出屋外,轻轻将门关上了。
寻竹见蛮蛮有意回避,顿时慌张不做所错,在墉城时,除了离朱外,她并不曾与哪个男子如此靠近,而她一直将离朱视作兄长,故而并不怎么顾忌。
如今面前的元容,虽是自己做法引到墉城的,却也仅仅止于此,并无其他情分,可眼下这元容定是将自己当做了他的未婚妻,才会对自己做出如此亲昵之举。
最可气的是两只蛮蛮鸟,明知道元容行动暧昧,不说替自己阻止抵挡,反而还笑着退了出去,如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岂不是让自己更加难为情?!
见寻竹垂着蝶翼般的睫,沉思不语,元容举着羹匙轻声催促道:
“粥要冷了。”
看躲不过,寻竹慌忙伸手要接元容手中的羹匙和碗,清着嗓子局促地道:
“我...我自己来。”
可谁知刚一抬手,伤口就又被扯得疼了起来。
“别逞强了,张嘴!”
元容声音虽柔,语气却是十足的命令。
不知怎的,听到元容温润如玉的声音,寻竹只觉得心中那处空洞被什么撞了一下,“咚”地一声闷响在耳中,也不知这声音又没有传到面前男子的耳朵里。
寻竹被那一下撞得有些懵,就着递到嘴边的羹匙不自觉地张开口,轻轻抿了一口他喂过来的粥。
两人谁也不出声,一个喂,一个吃,就这样默默地用完了一餐饭食。
元容看着空了的碗,轻挑薄唇,起身将碗放回桌上,复又坐回榻旁。
两人相对而坐,寻竹不禁觉得尴尬得紧,元容就在自己面前,一双清亮的明眸盯着自己,倒让寻竹一双眼抬也不是,垂也不是。
寻竹惴惴地思忖着,心中暗暗叫苦,在那些地仙所讲的话本故事里,这凡间最是礼教森严的,怎么这男未婚女未嫁的竟能如此不做忌讳的共处一室吗?
外面院里这么多侍卫婢女,也有往来关切探望的亲友门客,怎么这屋里孤男寡女门户紧闭的就没人来管管不成?!
真是世风日下啊!
正在寻竹心绪缥缈胡思乱想,苦于该找个什么话题来化解沉默之时,就听元容缓缓说道:
“寻竹,那日你刚醒,便要我拿着冰玉去救花笺儿,你是怎么知道伤人者用的是法术?又如何确定花笺儿是无辜的呢?”
元容的声音缓慢轻柔,却字字掷地有声,语气虽看似漫不经心,可寻竹心中明白,这话她是要得想好了再答的。
见寻竹踟蹰着半晌不语,元容又说道:
“哦~还有,这司幽国能够知晓法术咒符之事的人,除了皇族,便只有祭司一派,而祭司也都是效命于皇室的。
寻竹你说的那位私塾先生...却不知是属于这两派中的哪一派~”
说到这儿,元容又将如炬的目光定定地望向寻竹的脸,看着她的表情渐渐由尴尬变为慌乱,一字一句地又道:
“而寻竹你,又是从何处而来啊?”
元容声音淡淡的,却如一记洪亮的响指成功地将寻竹飘忽的心思重又聚拢了回来,寻竹虽知元容睿智,却不知竟然还如此敏锐。
自打自己从这凡身中醒来,到如今不到一日夜光景,这元容与自己话都未说过几句,竟如此轻易地看破了眼前人已不是之前的寻竹。
先前元容不肯戳破,是因为不知对方是善是恶,若是面前女子为着作恶而来,他便会暗中掣肘,定不会教她为害合虚,为害司幽国。
可几番试探下来,却发现她虽来历不明,但确无恶意,于是便决定不再无端揣测,不若干脆言明自己已经知晓她的秘密,也好看看她此行到底为的是何事。
而且更加让元容担心,迫切想要一探究竟的,便是真正的寻竹的去向。
其实于寻竹而言,原本也并非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只不过是怕仙凡有别,自己若是贸然说出来历,世间之人凡心蒙尘未必肯信,到时候反倒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而元容虽曾被自己接引去过墉城仙境,可那番经历于凡人来说无异于神游梦中,况且他的神识在墉城时并非清明无碍的,否则自己也不会迢迢下界前来襄助于他。
既然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梦境,自己若贸来历轻易告知,会不会被他认作伤后体弱神志不清?听说这人间对待神志不清的人可是狠绝得紧呐!~到时候可让她堂堂九天仙姬情何以堪?!
几番盘算下来,寻竹才想暂时对外隐瞒自己仙家身份,只想着偷偷地完成了元君交代之事便回去,这凡人寻竹的身子也可早日还给元容,到时候该成婚的成婚,该回归仙位的回归仙位,两不相碍,也并不会乱了凡人气运。
可谁知这元容竟是个极通透的,自己与他话都未说过几句,他便看出这身体里住的早已不是他的未婚妻,心中不禁暗暗赞许这男子慧眼如炬心思缜密。
见元容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眼中不仅有疑惑与探究,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寻竹心中明白,他是在期待自己说出真正的寻竹到底去了哪里。
寻竹面色一转,拂去初时的慌张讶异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元容从未在这张脸上见到过的从容沉静,只不过那沉静之下并不是温柔,而是隐隐含着一股强大的力量,那是一种并非来自这人世间的纯净至阳的力量。
“元容公子~”
寻竹缓缓言道:
“如你所料,我的确不是你的未婚妻寻竹。”
元容眉心微蹙,紧闭着双唇,握紧的双拳藏在身侧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静静地等着面前的女子继续说下去。
“不过你放心,寻竹她并没有危险,是你的薰华草救了她的性命,也正因此我才能如此顺利地进入了她的凡身。”
“凡身?”
元容双拳握得更加紧,自有记忆一来,仿佛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紧张。
“是,我并非凡人,而是九天墉城金母元君坐下弟子,少璃!
此次下凡正是奉金母元君之命,前来助你守护守阳珠的!”
正说着,只听门扉猛然被推开,一男子站着门口处急问道:“寻竹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