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虚山别院的大门前,一位年轻公子翩翩立在阶下,环顾着四周的景色。
天已入秋,但合虚山中并无肃杀之气,山上树叶繁茂,在夕阳之下如金箔般耀目,山下平缓之处是一片玉竹参天,怕是只有合虚山这样的阴阳交汇融合之处,才可得这番盛景。
两名书童前去叫门,门分两扇,书童向内递进名帖,侍者忙入内禀报,不多时,正门大开,居云夫人带侍婢迎了出来。
居云见到来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掩面而笑道:
“我道是谁家的翩翩贵公子,这玉树临风周身的气派,怕是不知要迷倒多少闺阁小姐呢。”
那年轻公子闻言,走上前,满脸嬉笑地拉住居云夫人的手说道:
“本公子才不稀罕什么闺阁小姐呢,本公子是为了居云姐姐你来的,”
说着用力捏了捏居云夫人的手道:
“姐姐可愿舍了那司幽国大公子,跟本公子我云游天地去?”
居云听那人这样说,反握住那公子的手,笑着说:
“好啊!我这就跟夫君言明,说我要与你同去!看到时候,是谁舍不得走!”说着便牵了那人的手,一同步进门去。
居云拉着那人来到紫英芳苑之中,秋意正浓,天色将晚,正是夕阳瑰丽之时,居云夫人便吩咐侍婢奉茶,二人在院中坐下。
忽然,居云转身在那公子额头上敲了一下,说道:
“你这个小丫头!古灵精怪的,竟还乔扮成这样前来,若不是见了你寻竹大小姐的名帖,我真要将你错认成男子了呢。”
居云长寻竹几岁,姜姚两家是世交,居云做姑娘事便与寻竹交往甚密。
姜敖治家甚严,居云被教养得温婉宽厚,行动坐卧皆要依着女德行事,琴棋书画样样拔萃,女红更是了得,从小到大,居云做事都谨慎自持,丝毫不敢行差踏错。
而寻竹却是性子活泼,天生一副上天入地做派,又是家中幺女,自小是爹娘兄长的掌上明珠,被宠得天不怕地不怕的。
两人虽个性行事迥然而异,却十分谈得来,故而自**好。
数落完上天入地的姚大小姐,居云又面露担忧,嗔怪地说:
“你与元容虽有婚约,但尚未拜堂成亲,你一个女孩子,独自走这么远来寻未婚夫,这要是传出去,你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寻竹倒是满不在乎地说道:
“反正我早晚都要嫁给他的,怕什么,只要他不嫌弃我,别人怎么想我才不在乎,我心悦他,就要追随他!”
“你这个小丫头!从小就这么我行我素,谁都做不了你的主意!”说着,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寻竹小巧的鼻头,又问:
“姚伯父姚伯母竟就允你这样来了?”
寻竹听居云如此问,面露狡黠说道:
“当然没这么简单了!不过,对付爹娘我是最有办法的了,那日我从皇宫回去后,便装病。”
“装病?”
“对啊~我就装着得了相思病的样子,整日整日不吃饭,就卧在床上。”
“你为了元容,竟可做到如此地步?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居云担心道,同时也暗暗羡慕寻竹这敢爱敢恨敢作敢当的性子。
寻竹噗嗤一声笑了,小声说道:
“我是装的!其实啊,每日晚间,我都让大云和小云去厨房偷吃的给我,所以啊,我才不会真的挨饿呢!”说完,朝着居云调皮地眨眨眼。
“你呀~”
居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想着自己方才真是白白地替这个鬼灵精担心了一番,她寻竹大小姐又岂是委屈了自己的人么?便又问道:
“如此这样,姚伯父姚伯母就准你来见元容了?”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了!”寻竹接着说道:
“我让人在外面找了个长得像老神仙似的大夫来,给了那人一大笔钱财,让他在爹娘面前说,我是思虑过度,阴阳不调,必要找一阴阳相融人杰地灵之处休养些时日才可痊愈,如此,爹娘才肯让我来的。”
寻竹一脸得意的说。
“你这个鬼灵精~”居云笑着摇头。
居云起身绕着寻竹转了一圈,又笑道:
“不过,你这样扮起来,还真是比那些贵公子们还要风度翩翩,你没见方才院内那些侍婢们都偷偷瞧你,咱们合虚别院门客众多,却都不及你这男装俊俏可人呢。”
寻竹听居云打趣自己,便顽皮地说:“依妹妹看呀,居云姐姐所言不实。”
“如何不实?”居云不解。
“因为就算妹妹我扮的男子再俊俏,在姐姐眼里,怕也比不过咱们温柔蕴藉的伯尧公子吧!如今姐姐肚子里又多了一位小伯尧,想必姐姐更是万事足了!”
“好啊,你这个小丫头,竟敢取笑我,看我今天不教训你!”说着,便假意追打寻竹,二人在院中嬉闹开来。
正在这时,伯尧与元容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院中。正撞见居云夫人正追打一位翩翩少年,那少年边跑边不时回身抓住居云双手,两人嬉笑甚欢,不禁都愣在原地。
莫要说元容所见的大嫂居云夫人,从来都是仪态端庄,温婉可人,就是与居云耳鬓厮磨的伯尧,也从未见过居云有此少女般无忧无虑的神色,二人都感到吃惊异常。
再看居云,如何在自家院中,同一陌生男子嬉闹得如此欢快。于是伯尧上前,大声唤道:“夫人!”
居云与寻竹玩儿得尽兴,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听到有人唤自己,忙收回心神定立住了,寻竹却一时没有收住脚步,直直地撞在了居云的身上,站立不稳,两只手抱住居云的手臂保持平衡。
伯尧见居云竟引一陌生男子进院,还如此举止亲昵,箭步上前,一把将居云拉到自己身边,气愤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又将手指着寻竹道:“你是谁?如何对我夫人这般无理?!”
寻竹此前虽未与元容相识,但偶尔出入云华王后的朝云轩,却是与伯尧有过几次照面与交谈的机会。今日见伯尧却并未认出自己是女婵娟,顿时心下升起顽皮的心思,便说道:“公子不认得我?那今日我便让公子认一认,我与居云本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已久,无奈她嫁与了你,你若对她好,我也安心,但听说你常欺负她,故而我今日前来就是要带她远走高飞的!”说着,拉住了居云的手。
“胡言乱语!我怎么从未听说夫人有什么青梅竹马?我与夫人琴瑟和鸣,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造谣生事?!来人啊!将他绑了!”
见伯尧当真,居云忙拉住伯尧的手臂,正欲说话,只听身后元容开口道:
“且慢!兄长难道就没发现这登徒子,其实是位女婵娟吗?”
“女婵娟?”听元容这样说,伯尧仔细端详着面前俊俏公子的脸。
居云也笑着拉了拉伯尧的衣袖,低头掩嘴浅笑。
伯尧看了半晌,惊讶的叫道:“寻竹妹妹?怎么是你?!”
寻竹捂着嘴,调皮地笑着说道:
“伯尧哥哥,你这眼力也太差了吧!我差点就被你绑了丢下山去了呢~”
言毕,又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居云,说道:“不过,伯尧哥哥,你方才莫不是吃了我的醋了?看你紧张居云姐姐的样子,就知道哥哥是真心待居云姐姐好的。”
然后学着长者的样子,粗着嗓子点头道:“这下我便可放心了。”
伯尧闻言大笑着说道:“你这个小丫头!你怎么到合虚山来了?”
居云抓准机会,报还方才寻竹的打趣道:“我们寻竹妹妹呀~既是来养病…更是来寻情郎来的!”说着,望向元容。
伯尧也看向元容,见元容左顾右盼,并不看寻竹,也不看他与居云,便知道他是害羞了。
想着自己这弟弟,虽说行事沉稳,思虑老成,但在感情上却是个木头人,虽已弱冠之年,却从未在男女之事上上过心,如今遇上了寻竹这么个古灵精怪,满脑子鬼主意的小丫头,实在想象不出两人会如何相处。
伯尧忍着笑意,假意摆出兄长的架势,一本正经地向元容说道:
“元容,既然寻竹妹妹是来寻你的,你可要好生照顾她,莫要欺负人家!”
那日在朝云轩莲池旁,这寻竹小姑娘曾言之凿凿说要来寻元容,没想到这么快就寻来了,还是乔扮成男装只身前来,倒着实有股女儿家难得的英气。
只是元容此时正头疼,今后二人同住在合虚别院之中,而自己又有公事要理,不能擅离,该如何摆脱这古灵精怪的小麻烦?
不过,到时候在别院当中独辟出一处院落让她居住,倒也未必日日能够遇到。只是别院中门客众多,她一个女孩子独住怕是多有不便,如此,这寻竹想必是要居在大嫂的紫英芳苑之中了。
正想着,只听居云夫人应和着夫君的话,说道:“就是啊!那既如此,就将寻竹的住处安排在浮筠雅苑吧,也方便元容照顾寻竹妹妹~”说完看向寻竹,只见寻竹哪里有一丝小女儿的娇羞,反倒是频频点头,十分满意居云的提议。
元容见兄长大嫂这般说,便欲拒绝,说道:“兄长,长嫂,如此恐怕不妥,我的浮筠雅苑从不曾有女子居住,甚至连女婢都没有,姚小姐一个姑娘家,到我那里去怕是多有不便。”
寻竹闻言,求助地扯了扯居云的袖筒,居云知道寻竹的心思,拍了拍她拽住自己的小手,说道:“光顾着说话了,已经到晚膳时间了,大家别站着,先吃了饭再说吧。”说着唤侍婢道:“传膳!”
侍婢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将饭食承上。四人在桌前坐下,居云刚一坐下,便干呕了一声,侧头捂住心口,伯尧赶忙起身扶住居云,担心的问道:“夫人又害喜了?可还好吗?”
身后侍婢端来茶水,让居云漱了口。
居云拭着嘴边水珠说:“夫君不必担心,我没事。”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干呕。
伯尧轻拍居云后背说道:“真是辛苦夫人了。”
居云摇了摇头说道:“女子怀胎哪里有不辛苦的,只是…”说着望向元容说道:“只是,怕无法好好照顾寻竹妹妹了。”
居云转向寻竹,拉起她的手面露难色地说:“妹妹你看,你迢迢远路前来寻我们,本就是来养病的,可如今姐姐这身体自顾不暇,若是照顾不好妹妹你,如何心安,怕也无法向姚伯父姚伯母交代呀!”
寻竹闻言,心领神会道:“姐姐莫要挂怀,妹妹这身体不打紧,可以照顾好自己,姐姐若是心疼妹妹,还请不要嫌妹妹拖累,就让我在这里住下来吧,否则我这病回到幽都恐怕又要严重起来,到时候丢了性命也未可知。”说着寻竹用袖口拭了拭眼角,说道:“只要姐姐让我住在这合虚之山,无论住在哪里都行,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便在山中搭个茅屋住下亦可~只是姐姐千万不要赶我回去才好。”
见二人一唱一和,做的这出拙劣的苦肉计,元容哭笑不得,自然知道是冲着自己的,便无奈地说道:“好了!长嫂!就让姚姑娘住到浮筠雅苑去吧!”
居云寻竹闻言,顿时呕的也不呕了,哭的也不哭了,两人欢天喜地地用起晚膳来。
伯尧与元容相视一眼,都无奈的摇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