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
程员外坐在榻上揉着眉心,一件薄外套随意地披在身上,显然是刚刚起床。
昨日喝了太多酒,此时只觉得头痛欲裂,本想着再睡一会儿,赵管家却有急事禀报。
“老爷,今日看守柴房的家仆来报,人给逃走了。”赵管家半躬着身子说道。
“什么?”程员外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何时逃走的?”
“他们也不能确定,想着老爷给那小子下了药,便也没送晚饭进去,所以不知道是昨日就逃了,还是……”
赵管家看着程员外越发阴沉的脸色,有些说不下去了。
程员外的手越握越紧,眼睛透过窗户能看到走廊上悬挂的红布,这红布让他又想起昨日的风光,怒气也随之消散许多。
他开口时脸上已经变得平静:“木已成舟,我就不信那小子还能去徐府抢人。”
又冲赵管家摆摆手:“此事不宜张扬,你先在府内各处搜罗一番,指不定他还没逃出去。”
赵管家忙应了声,却并不退下,带着些犹豫又开了口:“老爷,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程员外有些不耐烦。
赵管家把眼睛一垂,索性直接说了出来:“十四小姐的丫环今日来报,昨晚十四小姐未曾回房,找了整个府内,都没有找到。”
程员外听到这则消息,第一反应是有些怔愣,他有些想不出程十四娘长什么模样,接着又是一怒。
“怎的昨晚没回房,今日才来报?”
赵管家回答道:“说是本以为十四小姐迟早会回来的,没想到天大亮也没见人。”
其实他心里明白,定是那两个丫环自己早早地回屋睡去了,早晨才发现自家小姐彻夜未归。但这样说出来,只会令程员外更加生气。
“那她可曾出府了?”
“问了看门的下人,未曾见过十四小姐出府。”
程员外觉得头又是一阵疼痛,整个人也很是疲累,不想再费心在这些杂事上,只想躺下好好休息一会儿。
他随口吩咐了一句:“带人再在府里头好好找找,再派些人在城里找,不要宣扬。”
赵管家应了一声,正要告退,又听他语气沉沉:“看守柴房的和十四娘的丫环,不要再待在府里了。”
……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行驶在道上,道路宽阔,一面靠山,顶上横出来的树木形成天然的荫蔽,车驶过时,树叶沙沙地响着,带来几分凉快。
程寻寻撩开车帘,看着面前驾马之人,脸上带着些许担忧。
“阿照,你伤势未愈就驾车,会不会有事?”
梁玉照手握缰绳,闻言回头对她笑了一下:“没事的,我只是皮外伤,况且我驾得不快,不会有事的。”
程寻寻却依旧皱着眉头:“其实我们休整两日,再出发去袁州也不迟的。”
昨日他们四人一回到梁玉照的住处,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吴管事。
吴管事见到程寻寻二人也一脸讶异,他此次来江城,一是因为石老太爷生病,石夫人让他赶紧去江城接石古钰回府;二则是为了石老太爷的嘱托,请程寻寻二人再去一趟石府。
石古钰离家前,说是要来江城帮朋友,但吴管事是真的没想到,他所说的朋友就是程寻寻和梁玉照。
这下省时又省力,石古钰他们昨日便随吴管事起程,程寻寻想着梁玉照的伤势,想着要再休整几日,没想到梁玉照完全不把自己当伤员,承诺第二天就出发。
梁玉照见她脸上的忧色未减反增,心中漾起了微小的涟漪。
“他们昨日就骑快马走了,若是我们再耽搁几日,怕是与他们的距离拉得更远。”他看着手中的缰绳,不由地思索起来,“石老太爷找我们到底什么事呢?”
程寻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四方匙已送到,他们二人与石老太爷再无交集,究竟是什么事,才派了吴管事来寻他们?
程寻寻盯着前头的路:“到袁州后,想必就能知晓了。”
梁玉照微微颔首,又笑了起来:“我们去袁州之前,得先去一个地方找一个旧友。”
程寻寻不由好奇:“去哪儿?”
“浮镇。”
……
浮镇地处袁州和江城之间,河道颇多,百姓枕河造屋,沿河铺路。
一年四季大都烟雨蒙蒙,在夜色中,河上的屋子栖在升起的雨雾中,看起来整个镇子都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所以起名浮镇。
程寻寻二人到达浮镇的时候,已是四日后的中午,浮镇难得没有下雨,只是青石板地依旧潮湿,屋檐也往下滴着水,可以看出停雨不久。
虽然是中午,但天色已经暗得像是傍晚,云层堆积,看得出来很快又是一场大雨来临。
路上行人不多,想是都早早赶回家去避雨了,仅剩的几个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
梁玉照将马车停在河边,转头对车里说道:“寻寻,我去找人打听一下,你可以下车走走,但不要走远。”
程寻寻忙撩开车帘,应了一声。
她向四周看了一圈,河边杨柳依依,沿岸的屋子竟都是用石头筑成的,雨水沿着石壁慢慢地流下,再汇到地上,形成小水坑。
连空气里都带着湿意,程寻寻心里不由有些新奇和喜悦,撩起裙摆小心地下了车。
刚一下车,就见一个小乞儿从一个巷子里走了出来,身上穿的衣服破烂,手里拿着的碗也是缺了个口子的。
程寻寻看得有些难受,快要下雨了,别的小孩儿都是早早地被父母叫回了家,他却只能在外乞讨,即使路上几乎没什么人。
“小孩儿,来我这里。”
她边冲那个小乞儿招招手,边打开随身荷包想要取钱。
那小乞儿见有人施舍银钱,很快就走了过来,凌乱的头发下可以看到一双亮亮的眼睛。
程寻寻本已经取了一些碎银出来,看到他眼睛的时候,不由微微一怔停下了动作。
她逃离程家的时候,并没有带多余的钱财,只带了娘亲留给她的几样首饰,一是因为带多了东西会不便行动,还有就是她不想离了家,还要靠家里的东西过活。
所以,她与梁玉照一路走来,都节省着用银两。
但是这个小乞儿实在可怜,她和梁玉照若没了钱,还能去干活、去挣钱,但这个小乞儿年纪尚小,怕是去做工都没人要。
想到这,程寻寻又把手伸回荷包里想要再取点碎银。
那小乞儿见她这样,以为她是想把钱放回去,那双亮亮的眼睛一眯,透出几分狡诈,一把抢过程寻寻手中的荷包,向一条小巷飞奔而去。
程寻寻尚未反应过来,手里的荷包就没了,她连忙往小巷追去,那小乞儿却已经跑远,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小乞儿边跑还边回头看了一眼,得意地笑了一下,却没发现旁边的那条小道突然伸出一条腿,一个踉跄便摔到石板地上。
小乞儿连头都没抬,就爬起来还想再跑,来人却一把搭上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扭于身后。
“疼疼疼……”
小乞儿呼着痛,来人却一点也不心软,手下的力度并不减少。
趁着这当儿,程寻寻也追了上来,就看到一个红衣女子背身抓着刚刚那个小乞儿,很是轻松的模样。
那女子似是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看到程寻寻的一刹那,本来带着几分狠色的脸上,瞬间转为惊艳,脱口而出:“好漂亮的小美人!”
程寻寻有些愣愣地看着她,幽暗的巷里,这红衣女子是唯一的亮色,她头上只用一根玉钗将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其余青丝皆随意垂下,双燕眉下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此时瞪大了看着自己。
程寻寻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英气逼人,连抓人的动作都漂亮极了。
她半晌才回了神:“多谢姑娘。”
那女子嘴角上扬,冲她笑了笑,又低头看向小乞儿,脸上的笑意瞬间冷了许多。
“怎么着?还逃不逃了?”
小乞儿松了手上的荷包,求饶道:“不敢逃了,你放了我吧。”
那女子像是认识小乞儿,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放了你,你又去抢钱,我又得去把你抓住,那岂不是要把我累死啊?”
“我不敢再抢了,这次是真的!”
程寻寻见那小乞儿说得很有诚意,便帮着开口:“这位姑娘,要不把他放了,毕竟钱也拿回来了。”
那女子见她开口,略略思虑便松了手:“我这次是看在小美人的面子上,才放了你的,下次……”
话还未说完,那小乞儿已经一溜烟地跑走了。
那女子叉腰没好气地说道:“这臭小子跑得真快!”
程寻寻来到她身边,捡起地上的荷包,也看向小乞儿跑走的方向:“也不知道他下次还会不会再犯。”
“肯定还会再犯的。”那女子见程寻寻看向自己,便向她解释,“他家里只有个病了的娘,没人管他,就学了些偷鸡摸狗的本领,时不时出来顺点东西。”
程寻寻闻言叹了口气:“原来是没人教他,怪不得小小年纪就不走正道。”
那女子听她语气里并无责怪,只有怜惜,不由对程寻寻更升好感,觉得她连叹气的模样都好看极了。
“你定是外乡人吧?”
程寻寻轻轻颔首,又听她道:“我就说嘛,我们镇上可没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子。”
程寻寻被她夸得脸红,正要开口,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梁玉照的声音:“寻寻!寻寻!”
程寻寻这才想起来梁玉照刚刚的叮嘱,想必是梁玉照回来的时候没看到她,才这般着急地唤她。
她努力提高声音应了一声,但梁玉照依旧一声赛过一声地唤她名字,想是并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她忙向那女子行了个礼:“今日之事多谢姑娘,我朋友正在寻我,先告辞了。”
那女子却开口道:“我也是往那个方向,一道吧。”
程寻寻只仓促点了个头,便往外面小步跑去。
刚到巷口,梁玉照就看到了她,急急地走上来:“还好你没事,吓死我了。”
程寻寻觉得内疚,正要开口,就听到背后传来那女子的声音:“阿照?”
梁玉照闻言抬头,看到那女子的一刹那,面露喜色:“晗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