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木雨歇一身血衣,他正眯着眼睛望着那楼宇围住的一条街的夜空,这次眯着眼睛,不再是他的习惯,而是他竟有点困了,眼皮在缓缓合上。
“古人不是说死前会有回光返照么,小爷我咋没有,只觉得越来越困啊。”木雨歇念叨着,后脑勺贴着青石板,他能清晰听到两旁街道上数不清的脚步声,那楼房之内的妓女都走了出来,围住了他。
果然,刘全禧,你的手段还不错啊,没让小爷失望。
“啪。”
鞋履落地的声音响起,一张脸庞出现在木雨歇视线之中,挡住了夜空。
灯笼灯光下,那张脸,长着胡渣,那粗糙的脸蛋绝不是那小哑巴,木雨歇撇了撇嘴,竟又睁大了几分眼睛,“嘿,不是小哑巴啊。”
来人木雨歇当然认识,是那才今日早时才见过的道士。
那背着桃木剑的邋遢道士,他好像说他叫陆九游来着?
两旁的花衣妓女跟见着鬼一样,这人是从哪过来的?惊惧的不仅仅是这些妓女,还有街道两旁楼宇中暗中等候的人,他们也无一人察觉到这个道士模样的人是怎么到少年身旁的。
已经从走廊再次移步到春神楼四楼窗旁望向街道的刘全禧也看到了这一幕,眼中虽有意外,但更多的还是胸有成竹的冷意。
“你伤的很重,快死了。”那邋遢道士此时的表情可没有白天那么懒散了,因为眼前这少年的情况实在是太过糟糕,虽然身上没有致命伤,但这么多伤口没有止血要死个人太过容易了。
道士陆九游蹲下身双指扯开木雨歇的嘴巴,然后左手一弹就飞了颗药丸进去,之后又从衣衫里取出一张黄符纸贴在木雨歇胸口处,那符纸贴上的瞬间,木雨歇数不清正在流着鲜血的伤口都停止了流血。
木雨歇莫名其妙咽下了什么东西,觉得塞喉咙,举起自己手里攥着的酒壶就要往自己嘴里道。
“臭小子,你不要命了?!”陆九游一掌夺走那酒壶,注视着躺在地上的木雨歇,眼中带着些怒意。
“嘿,臭道士,你还以为你真能救小爷?木旭派你来救小爷就真能救到小爷了么?哈哈哈。”木雨歇这会终于来了感觉,或许真的是要回光返照了,精神都好了几分。
“木旭他真的是个王八蛋啊,小爷我五岁的时候就拿着一把剑找他说我要学武,他却禁止天府上下所有人授我武功,他不想我学武功可以,想让我读书学那大道理小爷也可以,我读遍经书,兵法,那洛泽王朝大军集军预谋进犯我蜀地,我在木旭的书房前恳求他予我军职,他却不允许,反而让我带着两三个家仆入中原,一路游至那洛泽京都。”
木雨歇的眼睛通红,比之前呛酒充血之时还要浓厚,木雨歇的双唇被那血液染的鲜红,就是那最妖艳的妓女都涂不了这么鲜艳。
“他让我在洛泽京都听到蜀地陷落的讯息,而我能做什么呢?我只能在那京都教坊里打官妓,砸桌子,结果这木旭被召去京都,居然还想自作主张想让小爷我回蜀,他木旭凭什么啊?他已经决定小爷我够多事情了,这件事,小爷我要让他失算。”
“小爷就是要让他在京都被好好地圈养着,像是穿金戴银的肥猪,就是出不得京都半步,然后几年后可以再生只小猪,等以后让小猪离开京都,小爷要让木旭。。”
“失,,算。”或许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木雨歇最后的语气变得微弱,如似呢喃。
那满下巴胡渣的陆九游眼神变换,哂然一笑,如今蜀地陷落,煊赫至极的天府都沦落到必死一人的境地了么,唉,这才几年啊。
时过境迁。
“木雨歇,这次想必你还是失算了,木府主叫道爷我护住你性命,那么,今日你必不会死。”陆九游喘了一口长气,散乱在耳边的长发轻轻晃动。
木雨歇没有说话,只是双眼通红地仰头看着那陆九游,那眼神之意就如同在问——你拿什么救我?
道路两旁脚步声不停,两边披着花衣妓女已经蜂拥而来,堵住了街道所有的空隙。
“道士若要离去,奴婢们可以不阻拦您。”为首女子穿着一身粉衣,那雪白的玉颈起伏,轻盈的嗓音诉说着陆九游的离开,却无法从她语气中听出半点催促之意,甚至那绵绵糯音像是在挽留着离人,让人身骨尽酥。
“那道爷要是说不走呢?”陆九游蹲下身来,伸手数点,又贴了近十张符篆在木雨歇的身上,这木雨歇身上的伤势不可谓不重,性命堪忧。
陆九游看了眼那浑身鲜血的木雨歇,他是真不打算活了啊,爷俩都是一个性子啊。
“不走么,奴婢们也没法就这么让开呢,若是道爷道法通天,杀了我等离开想必也是非常容易的,就看道爷是否是这般的辣手摧花了。”粉衣姑娘作了个揖,巧笑嫣然,只是那秀手从衣衫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不仅仅是她,所有穿着花衣的姑娘都是如此,那灯笼柔和的暖光在把把匕首上一泛,就变成了森然寒光。
“哈哈哈。”木雨歇躺在地下,撇过眼神还能看到前排姑娘们的裙底,他只是觉得很有意思,没想到他堂堂天府少府主是这么死的,望着裙底而死。
没有古人最潇洒的死于纱帐肚皮之上,而是实实在在被妓女拿匕首捅死了,实在太有意思了。
笑了好几声之后木雨歇又开始咳了起来,咳出来的都是血。
“想死就闭嘴。”那咳出来的血让陆九游眼神一凛,立刻厉声让木雨歇闭嘴。但下一刻他就察觉自己这话没有任何作用。
这小子本来就是在找死啊。
“臭道士,你认识我爹是吧,跟我说说呗,你欠他什么人情?让你来护我回蜀。”木雨歇果不其然没有任何要住嘴的意思,呛着血还是跟陆九游聊着。
陆九游站了起身,手中还攥着从木雨歇手上夺来的陶瓷酒壶,摇了摇发觉里面还有点酒就仰起头来全喝了。
“道爷我初悟道之时,曾受木府主赠书之赐,如今道爷我道法大成,自然要偿还这人情。”陆九游咽下酒液啧了啧舌,就扔掉了手中的酒壶。
那精致的陶瓷酒壶就这么与青石板碰撞,清脆的破碎声响起。
亲眼目睹道士扔酒壶的粉衣女子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可不是那些没有头绪的妓女,她是刘全禧手下的门客,所以她当然清楚眼前这个莫名其妙能出现在这里的道士,是绝对无法凭她们手中的匕首就能战胜的。
但哪又如何?这道士也没法出去,就说那负剑的黑衣女子,这会已经杀了十几个躲藏在妓院中的箭手不还是寸步难行么?
粉衣女子的嘴角挂着自信的笑容,今日,这少年必定死于此地。眼前这两人要聊天就聊罢了,这少年的生机正在凋零。
“你不是说你善于求雨么?我爹给你的是什么?求雨宝典么?还是龙王他老人家的口谕啊。”木雨歇的眉头紧缩,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实在是因为太疼了,要不是这陆九游之前给他塞的药丸,现在他可能就已经昏过去了。但他的嘴角,还是咧着笑容。
“求雨的确是道爷的拿手本领没错,但道爷当初向木府主求的书与那求雨无关。”陆九游伸手手从自己的背后取下了桃木剑,那桃木剑雕刻得颇为用心,木雨歇估摸是雕刻者生怕伤到了小朋友,这桃木剑剑刃钝的不像话。
估计连只鸡都杀不掉。
“木旭的崽子,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吧,当日你父亲赠于道爷的《五雷玉书》。”陆九游从衣衫里掏出一张紫色符篆随手贴在木剑之上,单手执剑就立于木雨歇身前。
执剑的样子木雨歇不是没见过,但是执剑执得那么像拿根拐杖的木雨歇还是第一次见,远远不如那小哑巴,每一次恐吓他让他闭嘴的时候,那握剑的姿势都是那么的英姿飒爽。
少女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