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分开么?”
“床位分,大厅公共活动一般不分。”
“我曾听说马头岭精神病院男女混住,肮脏不洁,甚至有男性病人与女性病人私通的传言。”
“呵呵,你自己也说了,不过是传言罢了。”说着,钟恬昕伸手拧开了门把手,领头走了进去,边走边说:“我们称呼他们为病患、病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是病人,某些时候,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病人呢?”
匡辰意识没有领会钟恬昕主任的话,或许是头一次亲眼看见这么多聚在一起的精神病人被震住了吧。
男男女女,高的瘦的,老的年轻的。
他们病态的躯体全都掩盖在蓝白两色的病号服下,眼眶浮肿(长时间的流泪所致),倦怠、木讷的眼神无处停留。
“百分之六十的病人是常年住在马头岭医院的老病人,剩下是流动的新病人,住院周期一般不超过三个月。
“精神病人如果申请出院必需要有监护人同意,一些病人虽然被诊断后达到出院条件,但由于没有监护人同意接走便一直留在医院。不乏有些病人被家属尝试接出去后,再度发病,又被送回的例子。”
匡辰经过病人身边的时候,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似乎这群蓝白病号服下的躯壳是一张张无生命的剪纸。
“刚刚那些都是情况好转的病患,虽然和外头社会上的正常人比起来显得不那么‘灵活’,但比当初来的时候好很多了。”
“切!让他们多做些坏事自然就正常了,所谓的精神病不过是老实病,可怜人都是老实人,用不着吃药,坏些、邪恶些自然就好了。”
左小媛夺过一个老病号手里剥了一半的香蕉,咬了一口重新丢还给他。
“知道么?其实最早是没有‘精神病’这一词的。在西方,那时有得了麻风病的人,人们将麻风病人赶到船上,任由船漂入大海,通过这种流放、遗弃和排斥的方式让麻风病人实现自我拯救。中世纪结束时麻风病从西方世界消失了,贫苦流民、罪犯和‘精神错乱者’才接替了麻风病人的角色。”钟恬昕说道。
“请多和我们说一些,这是宝贵的收获。”
“若你们想要报道,我还是推荐你们去见一见深陷困境的病人。”
“正合我意。”
“那跟我来吧。”
他们缓缓走到走廊尽头的第七间病房门前,探头去看,里头躺着几个不能下床的病人。
其中有一个病人被白色被单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脸。
护士揭开被单,他的身体像风干了的腊肉一样,皮包着骨头,除了微弱的呼吸,他一动不动,口鼻接着引管,注入营养液。
钟恬昕告诉他们,“他太老了,身体机能衰退严重,家里也没什么人来探望;他能感受到痛,却无法感受到爱。不久后,就会被执行安乐死……死亡,是我多年来在马头岭精神病院常常听到的词语。”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钟恬昕就像马头岭精神病患的代言人,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关于精神病人、医院、生与死的一切——
“长期住在精神病院的人完全失去了主宰自己生命的权利,不少年龄太大的人已经放弃了出去的想法,他们脱离社会太久,认为自己无法再融入,还有的人却非常渴望出去。
“老人姓罗,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在跟几个女病人打麻将。包间病房呈长方形,中间是病房,两边是走廊,病房前后两道门分别通向两个走廊,一边走廊通向楼道,一边通向公共活动空间。每个病人一个床位,他们整个白天都在这打发度过。
“老罗平时不打麻将时就喜欢在走廊来来回回地走,空间只有这么大,没有路了就返回来。老罗不善言谈,表情也总是带着僵硬,一开始,我以为他不喜欢说话,但后来来的多了,他看到我来会突然转换表情,咧嘴微笑,有时还主动问我与自己得的病相关的问题。
“对老罗来说,生精神病对家庭来说是一种耻辱。一开始还有家人来看望他,带点儿果篮、特产什么的。最后渐渐的,连医生都找不到他的家属了。我联系了他的一位家人留给医院的电话,结果拨过去对方挂断,我又发过去一段详细的短信,过了一天,收到回信,大概意思是:把病人委托给我——无限期!。
“其实我们医护人员并不是全能的,一开始,我刚来马头岭精神病院的时候,与精神病人交流有点紧张,因为担心对方可能不愿意理我这个陌生人。但实际上,精神病院的人都像孩子一样,不管年龄大小,他们讨论彼此的爱好,有时还会交换好吃的零食。
“他们的警惕性和攻击性很低,大多数精神病人是乐于聊天的。毕竟封闭的病房实在枯燥,他们不能使用手机,大部分时候也不能出去。有意思的是,有几个年轻病患看到我的手机,会主动向我索要手机给家人打电话——但这也是被医院禁止的。
“病房走廊里就有一台老式电话机,它只能接,并不能拨打。所以经常有病人守在电话机旁,等家人来电。
“我来的次数多了,病人也认识我了。他们每个人各有一套自己的人生逻辑,他们坚持已见,顽固地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着,有时我觉得他们只是比外面的那些偏执的人更偏执;单纯的人更单纯而已。”
……
据钟恬昕口述,她在精神病院接触到的病人中最常见的病症类型有抑郁症、精神分裂症、躁狂。
所谓抑郁症、躁狂症、精神分裂症,其实匡辰在现实生活中有过接触的过往,念大学时隔壁班就有一个罹患抑郁症的同学,两三年了,临近毕业最后到底是没能抗住,门窗堵死,孤独一人,于宿舍服药自杀。
学校还是将整件事情严严密密的压了下来,最后不了了之。
由于接下来的采访涉及到精神病人隐私保护,需要取得病人监护人的同意。
匡辰为了配合院方,特地跟病患及其监护人签了份协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