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过后,仍要面临血淋淋的现实。胡文渊平时尽失人心,他想再此刻拉拢人心可谓比登天还难。但他仍旧抱着一线希望。皇上命他殿试之后查清失宝之事。明日就是最后期限了。他想到只要他一口咬定劫宝之人就是林定郎,他也没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再说那么多锦衣卫当日在张板六身上搜出了金丝古盘,他们已经罪证在身,想摆脱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这天夜里,胡文渊返回府邸。喊了一声:“胡二!”平素只要他喊一声他便闪电般出现在他面前。今日人却不在。他心生疑虑,问端茶来的侍女道:“胡管家去哪了?”
侍女躲躲闪闪不肯说出。胡文渊生气呵斥道:“哑巴了?问你话呢。”
那侍女惶恐跪下道:“大人饶命。刚皇上派黄公公来,将胡二请走了。黄公公吩咐我不能告诉大人您!”
只听“砰”的一声,胡文渊端着的茶杯落到了地上,他不安地吐出两个字:“什么?”
那侍女赶紧将地上的残渣收拾起,飞也似的逃出去了。胡文渊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喃喃地念道:“不会的,不会的,他说过,他不会出卖我的。”
胡文渊这样自言自语了半日,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厉声叫道:“来人哪!”
有人进来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胡文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抓住那士兵的衣领叫嚷起来:“快,快去把胡二的妻妾儿女绑来!”
很快,两个女人和一个男孩被绑到了胡文渊面前。那两个女人便是胡二的妻妾,就住在胡文渊的府邸里。那两个女人睁大无辜的双眼问:“大人,为什么绑我们?”
胡文渊怒目而睁,两巴掌扇到女人脸上说:“你们还有脸问?吃我的穿我的,那胡二居然还要害我!我要是完了你们也别想好过!”说着走出房间,又亲自写书信一封命宫内亲信交给交给胡二。不料那下人刚走出胡府没几步,就被人打晕了。胡文渊机关算尽,那书信却落入了他人之手。
此时,胡二却在张板六府邸回来走动。他不相信自己的老爷会这样对自己。然而等人将那书信送到,他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了。他伤心地说:“我原不想揭发他的,毕竟他曾经待我恩重如山,此次失宝也是因我而起,我本想一力承担的,没想到他比我还心狠手辣,连我妻儿都不放过。”
张璁道:“你现在看到了吧,我假传圣旨把你引到这,又把胡文渊逼得狗急跳墙。我是想证明给你看,你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条狗,有用到你时他便对你好,用不到你了或者觉得你妨碍到他了,他就会除之而后快。现在你总该相信我说的了吧?孰是孰非,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着办。”
胡二道:“可是我有妻儿在他手里,我那小儿那可是我家三代单传唯一的血脉啊。”
张璁宽慰道:“你放心,只要你肯在皇上面前揭发他。我可保你妻儿平安无事。”
胡二不放心道:“你保证?”
张璁又道:“我保证。”
胡二无奈地说:“好吧。但我要先看到你救出我妻儿再说。”
张璁道:“这好办,我即刻去见皇上,将这一书信交到皇上手中。锦衣卫就会包围胡邸。”
胡二道:“不,我怕这样我老爷……”他顿了下改口道,“胡文渊气极杀害我妻儿怎么办?”
张璁笑道:“你是胡文渊的管家,看来也没有我了解你家老爷嘛。那胡文源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他一见这么多人包围他,他就会慌了手脚逃跑,他根本来不及杀人。你以为皇上的锦衣卫都是花拳锈腿啊,你还没见识过他们的厉害呢。放心,总之我敢拿性命担保你一家人无事。此事若你肯将功赎罪,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你冥顽不灵,皇上怪罪下来可是株九族的罪。你自己权衡好。”
胡二道:“好,我就相信你一次。”
张璁很快便见到了皇上。皇上问道:“张阁老,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居然假传圣旨。”
张璁回道:“皇上,您难道忘记了?昨日您在恩荣宴上说的话?您说可以赦免我一次。”
皇上怒道:“好你个张阁老,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啊,你居然连朕都敢算计?你反了天了啊?”
张璁赶紧跪下道:“臣知罪。还请皇上看过这封书信后再治臣的罪。”他双手将书信奉上。太监接过书信递给皇帝。皇帝打开书信一看,生气地拍案而起:“这个胡文渊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朕早就怀疑是他自己私吞宝贝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对自己的人下手,太过分了!”
张璁道:“那胡文渊在温州当知府期间不仅不体察民情,还贪赃枉法,收受贿赂,鱼肉百姓。温州的百姓可谓怨声载道。这个胡二和二甲进士林定郎还有当时在温州衙门当差的张板六都可以做证,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还请皇上定夺!”
皇上道:“来人哪!”
黄公公回道:“皇上。”
“传令旨意,速派锦衣卫包围胡文渊府邸。但要保证人质安全!”
黄公公回道:“是。”
很快,大批锦衣卫迅速出动包围了胡文渊的府邸。当下人来报时,胡文渊吓得双腿打颤。他想从暗门逃走。然而贪婪成性的胡文渊还是舍不得丢下他的财宝。他在自己睡房的暗格里藏了很多珍珠宝贝和银票。他折回房间想要拿宝贝,却只见几个妻妾在他房间里,个个狼狈逃窜出去。暗格早已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他发疯似的喊道:“谁偷了我的宝贝?谁?回来!”他狼嚎一声追了出去。妻妾们四下逃散出去,却只见外面包围重重,又撤了回来。胡文渊手持刀剑对着几个妻妾喊道:“把宝贝给我,不然我杀了你们!”妻妾们惊恐万分,却都守着财宝不撒手。此时锦衣卫冲进来了。胡文渊无奈只得逃窜到人质房间,对着人质说:“你们不要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他们!”
此时胡二进来,大声喊道:“不要!老爷!”
胡文渊见事胡二,气更不打一处来,他怒道:“狗奴才!休要叫我老爷!你出卖我我就让你断子绝孙!”孩子大哭起来。眼见刀就要落下,张板六一个石子打了过去,刀重重地落在地上。张板六飞起一腿,踢在了胡文渊的胸脯上。胡文渊飞了出去,撞到了柱子上,血喷了出来。
胡二赶紧过去给妻儿松绑。一家人哭作一团。
锦衣卫带走了不省人事的胡文渊。一天后,胡文渊苏醒过来。他看着这个自己曾把无数人送进去的天牢,恍如噩梦中。他隐约觉得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可是这一天果真来了,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他回想起小时候吃过的苦,因为无权无势受人欺负,因为偷过一个馒头遭人追打,因为无钱给亲娘看病导致她活活病死。从那时候起,他就发誓,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过得比欺负他的人都要好!所以当他成为皇帝眼中的红人,便不可一世起来,处处想要铲除异己。
正在他回想往昔之时,铁门打开了。张璁进来了。张璁提着一壶酒放到了他面前,胡文渊苦笑道:“张阁老,你赢了。现在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张璁道:“不,来陪你喝酒。”
胡文渊疑惑道:“是用这壶酒送我上路吧?”
张璁叹道:“唉,你这个人就是生性多疑,人又贪婪,才导致走上今天这一步。还记得我们一同考中进士,皇上摆恩荣宴招待我们那日吗?我们也是这样面对面相互敬酒。”
胡文渊道:“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我们考中进士都已经四十多岁了,人生中大好的年华都已经失去了。”
张璁道:“是啊,正是因为以前吃了太多的苦,所以有些人才会在飞黄腾达后变得贪婪,想要弥补自己当年受过的苦。可是你知道吗?就算你享尽荣华富贵又如何?人生短短数十载,财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苦背这千古骂名呢?”
胡文渊接过张璁的酒,一饮而尽,他擦了擦嘴巴说道:“谢谢你来跟我说这些。以前拥有权力的时候看不透,现如今一无所有了,反倒一身轻了。只是我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心中不免惶恐不安。”
张璁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这可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谢谢啊,委实难得啊。我倒有些不习惯了。你放心,老夫年事已高,很快会下去陪你的。不知道泉下有没有酒。”
胡文渊苦笑道:“泉下纵使有酒,也轮到你陪我喝了。你这种清官怎么可能跟我一起下地狱呢?”
两人聊了许久,这一辈子加起来一起说过的话还没有这一刻的多。他们不时发出大笑,狱卒不时奇怪地往里面张望。